第3章 芙蓉解语貌
傍晚,天上叭叭哒哒下了-阵儿雨,丢下的雨滴胜似豌豆大,雨缐却疏疏散散的,闹不出个声势。而且来得急,去得也快,只东零西落地甩了一些水珠珠,便慌慌地煞住了。
石锦良和王瑛,待雨一歇就双双出了门。老两口这是要去探望何婷婷。顺着马路牙子走了不多一会儿,向左拐进一条胡衕,再走十几分钟就到了何婷婷住的那座小四合院。
“呀,社长叔叔,婶婶!”何婷婷一打开院门,惊喜得一下子蹦出了门槛。一边喊,一边亲昵地挽住王瑛的手,引他俩进院。
何婷婷在《都市建设报》供职,石锦良是这家报社的社长,以往曾给何婷婷爷爷当过秘书,所以何婷婷私下习惯称他“社长叔叔”。
这小四合院,是何婷婷爷爷名下的宅第。原先本是住着一个大四合院。爷爷调至外地之后,缴出了那院子,却免不了常回京城开会或办理公务,有关部门便在离那老宅不远的地方,按排了这个小院给他作停留之所。小院深幽,院北是三间廊屋,门窗轩敞,廊下有两级石阶,阶前以青石条铺了一条直达院门的甬道。一株丈五高的国槐,傍墙兀立,枝槎纵横,半探院外,半守院内,缀着密匝匝的繁叶,稠得糊人眼目。甬道东侧,栽了数本月季,西侧地面大一些,栽了两棵海棠、-棵丁香,树间随意摆放了几盆乾石盆景。
何婷婷赶紧进屋拾掇出一竹篮苹果、桔子和香蕉端放在石阶旁的木几上。时当仲夏之初,丁香已开罢,海棠亦褪尽繁华,结出了-簇簇豆粒大的果实。唯月季灿然盛开,淡淡的花香味儿漾了满院子。三人在木几旁坐定。身边嫋嫋风来,簌簌叶动,头上-梳浅月印空,甚觉舒爽。
何婷婷给王瑛削了个苹果,接着要给石锦良削,石锦良说:“我吃香蕉。”便自己从香蕉串上掰下了一只,边剥皮,边道:
“婷婷,后天我要去锦江,落实一下筹建记者站的事儿,你想不想跟着去散散心?”
“呀,真巧!”何婷婷一听就乐了,“我正想休年假,去外地疯玩一把呢。而打算去的地方恰恰是锦江。”
“看把你高兴的!”王瑛亲热地捋一下何婷婷手臂,说:“你一个月前不是去了一趟么,这又想去?噢呀,也难怪,锦江是你幼小时住过的地方,感情就是深啊!”
“不光这样,”何婷婷笑着说,“尽管我小时住过那儿,工作后又去那儿出过几次差,却脚步匆匆,没得点闲空儿去逛逛五行园。这次就是想弥补一下缺憾。另外呢,还有两件事情要办。一件是我给爷爷订制了一个可意的笔筒,该去取了;另一件,是要在那儿拜访李慕院士的一位弟子。”
“这么说,”王瑛问,“你不仅要去,还要独自在那儿活动好多天,不打谱和你叔同去同归?”
“是啊,我想豁上工夫,把年假都耗在那儿!”
自一进小四合院,王瑛的目光就始终盯着何婷婷,爱怜地看个不够。她平时和何婷婷相处,也多半是这样的神情。这时,她咬了一口苹果,刚要收回目光,却突然拍手喊起来:
“哎呀,婷婷,你这漂亮妮儿,刚才月光-晃,你的模样像观世音菩萨似的,俊煞人了!脸上那两个笑窝尤其迷人。都说好水养美女,看来锦江的水忒好,才把你滋润得这样水灵好看!”
“婶!”何婷婷热热地叫一声,把身子偎向王瑛,逗笑说,“不是因为锦江水好,而是我为了讨您喜欢,才努力长成这模样的!”
“哈哈哈!” 一句话逗得老两口开心笑起来。石锦良笑意未尽,说:
“婷婷,提起你的容貌、气质,我想起了老首长的一首诗。那是在你四岁时,老首长给你写的。”
“您也知道那诗?”何婷婷很惊奇。
“何止我知道,当时机关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好多人还能背诵呢!”
“真的?”
“毫不夸大。”石锦良说,“一者因为你长得太俊俏,太可爱了,人人见了喜欢。二者因为老首长的诗,词彩飞扬,短而传神,仅用四十个字,就把四岁的你活活地刻画出来了。我现在还能吟咏哩,信不?”
“嗨呀,那你就背诵一下嘛,让我也听听!”王瑛欢喜着催促,又补了一句,“怪,咋早没听你说呢!”
石锦良笑了笑,仰起头来,略顿了顿,曼声吟道:
我家小丫
芙蓉解语貌,
掌上能舞腰。
小丫才四岁,
已然别样俏。
展笑春风来,
凝睇秋月皎。
蕙质非习得,
天然涵格调。
诗的第一句,引了一个典故,据《天宝遗事》载,太液池中白莲花开,人皆羡之。唐玄宗笑指杨贵妃曰:“争(怎)如我解语花?”第二句也是引了一个典故,史载,赵飞燕身腰轻嫋,能作掌上舞。这两句是赞扬幼小的何婷婷如何俏丽,婀娜。
诗的后四句,则写何婷婷容颜秀媚,性情温婉,天生有兰蕙之质,令人爱怜。
“啧啧,这诗真有味,真有文彩。”王瑛听了赞不绝口,“怪道丫头这么有才呢,原来是得了爷爷的遗传啊!”
三人兴冲冲谈了近两个小时,石锦良夫妇才起身,踩着玲珑月色离去。
第三天是出发的日子。一大早,何婷婷就被鸟啼声唤醒了。撩开窗帘,一团黑影倏地在窗外一闪,向海棠枝上落去。她识得,这是只乌鸫,即俗称的百舌鸟,一种机灵且喜欢嘹嗓子的鸟儿。这只乌鸫在海棠枝头又婉转地啼唤了几声,便扭了扭圆脑袋,快活地抖了抖羽翼,荡然飞起,匿进了国槐的密叶里。
何婷婷靠窗坐下,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一杯咖啡奶茶,接着读了半小时书,这才听见墙外传来了车笛声。
司机小赵接她上了车,然后去接石社长。王瑛跟在石锦良身后,出了家门,看着他上了车,向他摇了摇手,接着探过头朝何婷婷笑着叮咛:“丫头呀,婶想你,你可要早些回来啊!”何婷婷嘻嘻笑着应承:“谢谢婶!我一回来,顾不得梳洗,也要蓬着头先跑过来给婶请安!”
这天,天气出奇地好。天穹上风轻云薄。阳光亮堂却不晃眼。从车窗钻进来的小风,细柔柔的,夹着一股股蔓草与曦露生发出的好闻味儿。而路侧的远树近花,像莫奈的画一样斑烂而安详。目光落到哪儿都分外惬意。这是属于司机们的黄金日子。职业使他们讨厌烈风与沙尘,最喜欢这样的日丽风和。小赵乐得龇出了小虎牙,一出市区就连续放乐曲。车里忽而激荡着《耶利雅》,忽而飞起《我是一只小小鸟》,忽而飘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忽而又表述着《明明白白我的心》……
石锦良和何婷婷,一边断断续续聊天,一边惬意地半闭着眼睛听歌。
就这样,一曲又一曲舒缓而快乐的歌声,伴随他们渐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