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相互深识
112.相互深“识”
坐在一旁的李梧,因受了金戈背后怂恿,酒也喝得稍过了头,平时的霸道气陡的翻腾上来。他朝庄梦晓挪过了两步,怪声大呼:
“哦呀!五行园不就是老资本家留下的东西吗?早该没收啦!听说他的崽子,以保护为名,阻挡政府征用。这种举动往轻了说是在维护`四旧\\u0027,如果在文革那年头,早就被拉上街,戴A型高帽,当作动物展览啦!嚣张什么呀?”
庄梦晓白了他一眼,并没作声。一看就明白,他蔑视这号家伙,懒得跟他搭话。
李梧想再逞逞威风,柳蒙睕了他一眼,他才收口。柳蒙沉吟片刻,笑着说:
“今天不是来游赏山水找乐的吗?扯什么捞钱的话题,真是大煞风景!对此,我不能不表示意见。你们感兴趣的话就听我说。”他看一眼李梧,再看一眼金戈,问:“行不?”
见两人不答话,他才继续道下去:
“说句透亮话,满天下的人,有几个是不爱钱的?细究起来,恐怕连鬼都爱钱。老话说,周景铸钱鬼笑,可见鬼也和咱们一样把钱当作宝贝,愿意紧搂在怀里。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爱钱是一码事,用什么道道把钱扒往怀里,又是一码事。刚才说鬼见钱而笑,还有一个传说是鬼不喜欢文化,仓颉造字而鬼哭。我们如果毁了五行园这个文化遗存,那可要叫`鬼\\u0027乐得蹦高了,不管是大鬼还是小鬼。”
柳蒙这番话颇婉转,语气平和,引述的是老话,可是话里藏锋,明显是在不客气地批驳李梧,还夹着少许挖苦。
金戈在一旁却待不住了。他想给陈勇解除尴尬,就故作吃惊地对庄梦晓说:
“哎呀,我说梦晓,闹了半天,你和陈勇经理还闹着别扭呀。好了好了,你俩都是我的朋友,哪一天,我约你俩喝一场,解除一下误会!”
一直不吱声的靳少艾,忍不住插了一句:
“咦,你这话叫人听不懂。”他盯着金戈,“天下有把抢人家产业当误会的吗?说得多轻巧呀!”
金戈一时语塞,答不出话。不料李梧倒来了疯劲,放肆地吆喝起来:
“妈妈的,倒也是,这确实不能叫误会__哼,误会个屁!屁屁屁!建五行园那个家族,世代剥削工人,把工人的骨头熬出油来,无情搾取财富。可笑过去都把他家当英雄捧着,其实,那等于是给吃人的狼戴光荣花。我呸!我呸呸呸!”
他边吆喝,边目光凶凶地向庄梦晓掠去,故意挑衅。
这一下,庄梦晓火了,怒目朝李梧瞪去。他尚未及发作,靳少艾火气翻涌,呼的跃前一步,指着李梧吼道:
“缺德!我没少见过缺德的,却没见过你这号缺德缺得没点人样的家伙!”
李梧跋扈惯了,登时气得两眼窜火,张牙舞爪骂起来:
“你是从哪个贱袴裆里钻出的野狗!怎配和爷爷我斗嘴?”
靳少艾一个箭步跃到李梧跟前,揪住他衣领:
“好个人渣!看来你的长辈没用心给你灌输做人的基本章程,嘴像粪桶一样臭,今日须受点薄惩。”
他冷峻地逼视李梧,一字一顿地问:
“你选择吧,是你自己掌嘴,还是由我代劳掴你这臭嘴?”
李梧已经心里生怯,脊背冒了凉汗。可是他又不肯当众丢面子,便满脸痞相,装出胆气颇壮的样子,喊:
“怎么,想动手啊!来来来,朝这儿打。你若不敢打,你等於承认你自己是只缺胆汁的野狗,只配吃屎!”
靳少艾轻笑了一声,对他说:
“再骂一句试试!”
李梧很容易显露本相,他顺溜地吐出一串脏话来:
“妈屄的!狗娘养的,癞蛤蟆甩出来的,你__”
他口里尚在骂着,手指甲却勾起来向靳少艾的双眼直直挖去。但刚抬起手,乒乓两响,他的双颊就被掴了两巴掌,像摔碎了个破玻璃瓶子,声音脆而且响。“哎哟!哎哟!”疼得他杀猪似的惨叫,腮帮刹时肿起如烂桃,脑袋里像撞钟似的咣咣咣乱响。又觉得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像爬虫似的往嘴角缓缓滴下来,一摸又粘又稠的。
他何曾吃过这等大的亏,立刻什么体面也不顾了,张开两手,像市井泼妇打架似的朝靳少艾乱抓乱挠,而且是专朝下体使歹招。靳少艾冷笑一声,稍稍侧身,轻轻巧巧把他的胳膊扭住,微一用力,他就乖乖地被揿得塌下腰,疼得呲牙咧嘴。可他口里不肯服输,狂喊:“日你姥姥,再用劲呀,你个狗杂……”不防靳少艾真的稍加了一点手劲。李梧觉得肩膀和小臂上的筋好像被撕断了,痛楚钻心,这才把还没说完的话生生咽下去。他脸色煞白,不再叫骂,翻着眼白只顾咻咻喘粗气,脖子上的筋一根根乱扭弯儿。
靳少艾稍松了一把劲,对之冷冷一笑:“骂呀,再骂呀!再骂我把你这臭哄哄的两排牙,免费错错位。”
这时,李梧已经吓出了胆汁,不敢再作声。陈勇欲说几句缓颊的话,又找不出合适的词,只好把目光望向柳蒙,满是央求的意味。金戈想不到如此变起突然,他更是张惶失措,也乞求似的把眼光投向柳蒙。
靳少艾这时倒是把手松开了,说了句:“教训你这号下作货,真嫌脏了我的手。”接着对柳蒙和庄梦晓说:
“这种人,看一眼都想吐。咱们不是还有别的事要办么,不如这就走吧。”
庄梦晓也有这个意思,正想抬腿,柳蒙却叫他俩停一忽儿,他有话要说。刚才李梧表演那出丑剧时,他一句话不讲,靳少艾惩创李梧时他也不拦。只管一动不动地看着,面上不风不雨,十分安然。
听柳蒙有话要说,大家都静下来。柳蒙扫视了一圈,没曾开谈,却出人意外哈哈一笑。然后才说:
“还真是老话说得靠谱:`不打不相识\\u0027。我已经看了两出武戏了。开打的双方,都算我的朋友。那天打了一遭,今天又打了一遭,你们该相互深`识\\u0027了吧?我呢,也深`识\\u0027了在坐的各位朋友。朋友嘛,属於五伦之一,以后我们还会打交道的。不过,我劝你们别再来个`三打\\u0027。一打二打,就蛮够了。
“交朋友也要讲是非。我一向推崇`和而不同\\u0027这一信条,现在也如此。比如,在对待五行园的问题上,我就要申明,我不赞成老朋友陈勇、李梧和你俩(他指了指金戈和张春才)的所想和所为。我赞赏的是庄梦晓和靳少艾的襟怀。朋友可以有多种,我希望多交像他俩这样的道义朋友,也希望我所有的朋友都变成道义朋友,包括陈勇你们四位。”
陈勇料到柳蒙会对他们四个人说重话。李梧和金戈也多少有点预感。张春才打开始就没敢说一句话,这会儿却不明所以地撇了撇嘴。柳蒙淡然一笑,指着陈勇、李梧和金戈说:
“我修正一下,刚才最后几句是对你们仨说的。记住喽,别打五行园的歪主意,谁那么做谁就是给自个找不自在。如果掇弄自家老辈也掺和进去,那等於是给老人家添不自在!”
对陈勇来说,柳蒙最后一句话才是最残酷的。他心灵像挨了一记重击,慌乱而愣怔。直到柳蒙拍着他的肩膀说再见,他木木地仍没有反应。李梧和金戈神情沮丧,更是说不出话来。
柳蒙、庄梦晓、靳少艾三人,并肩离去,一同上了泊在岛边的一艘机动小游艇。
游艇开足马力,飞一样渡至江对岸。说来莫名其妙,这时江上,突然间涌出了茫茫白雾。眼前一切都模模糊糊的,不说江心那瓢形岛变得迷迷离离,就是江这岸的树木屋舍,皆亦如烟似梦,像被罩在几重纱网之中。这情境,实在来得诡异。直到离开江岸,上了宾利,再回顾时仍是大雾横江,浩茫如幛。远近不时传来江鸟的唤叫声,其音似鸣竽簧,脆亮而悠远。这好听的啼唤,响几声便歇下来,过会儿又响起来,时断时续,了犹未了……
他们坐在车上,先不开车,都闭着眼睛细细地听。
柳蒙问:
“是什么鸟在叫?哟,真醒耳,真提神啊!”
庄、靳几乎同时回答:
“可能是江上白鹭!”
其实,白鹭据说是不会啼叫的。哦,也许不然__其到底能叫或不能叫,有谁确实知道呢?也许是要看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