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越喜欢越须自律
209.越喜欢越须自律
“行了行了,”姚娟乜了黎一鸣一眼,眼神说不上是埋怨还是娇嗔,“咱俩是什么关系,哪还用真格儿道嫌。你别把我想那么坏,要一口把我吃了,我就谢天谢地了。喂,你能不能坐下来说说话?那样站着,给我的感觉是有意端架子,居高临下,藐视女性,小看女性。”
别看在其它方面,黎一鸣处事老道,应付裕如,而论起和女人耍小心眼来,他倒太欠成色。当下只好坐下,坐在她对面。
“唉,只怪我纱帽小,给人送礼人家还以为是巴结,怀疑来怀疑去的,不肯接受哩。”姚娟煞有其事地叹道。她自己都觉出她今天格外聪明,说话便捷,口齿伶俐,和年轻时侯差不多少。
“这你就误会了,”黎一鸣道,“我对谁都是一样的。早就给自己定了规矩,别人送来东西,不管是什么我都先要在心里问一下__能接受吗?这一点,对谁都不例外。”
姚娟用纤手掠了掠头发,眨了眨眼,然后把脸笑成一朵花,说:
“瞧你说的,以咱俩的情分,难道我今晚是存心来贿赂你不成?我只想再……再……再找回一点过去的光景,不分彼此才好。”
黎一鸣不愿引出这个话题,想岔开,便说:
“好多天前,我和庄梦晓、金戈抽中午时间一起叙旧,挺有意思。不然,哪回我再约一约,咱四人一起聊聊怎样?”
“好啊,我巴不得呢。”姚娟说,“不过今晚我不甘心让你小瞧我,拒绝我的礼物。”
“我不是解释了么?哪儿小瞧你了?”
“嘘!”姚娟把食指竖在红唇前,“你先看看是什么东西。”说着便从手包摸出两件东西给黎一鸣看。
一件是本封面装潢精美的小巧相册,她翻开来。“你看,”她指着,“可惜只有这两张。”黎一鸣瞧去,眼睛不禁一亮。嗨,这是在导师李慕家里拍的两张彩照。一张是他和姚娟与导师的合影,另一张是他和姚娟的合影。他记得,这是庄梦晓为他们拍的。时光无声逝去,却在相纸上保留了他们当年的形貌神采。
“这照片我留下,”黎一鸣说,“那时你每张各取走了两份,说有一份是替我保存的。这回终于送给我了。很宝贵呀!多谢多谢!”
“另一份你也会喜欢,”姚娟喜形于色,眉眼水波一样荡荡漾漾着,尽量现出俏丽妩媚来。她把那东西先紧紧握着,然后缓缓伸开手指,掌心端端正正放着一块白玉佩。
这玉佩,精致玲珑,通体凝腻如脂,虽裹着包浆,却莹润内焕。靠边缘处有一缕丹色的红线,如一根赤绳,格外惹目,黎一鸣常逛博物馆,知道这叫血沁。此物该是难得的古玉佩。
“你看这小壁虎,雕得太像了!”姚娟把玉佩凑到黎一鸣眼前,又翻个过儿,说:“这些小豆芽,一个个胖胖的,滑溜溜的,多可爱!”她是在真诚赞美,并非造作。只不过,她把螭龙说成小壁虎,把背面的谷纹说成小豆芽,太不靠谱。
姚娟把玉佩搁到了黎一鸣手心。黎一鸣觉出沉实压手,还有一股凉丝丝的感觉一直向肘窝逼来。他握着,摩挲着,又用眼细瞧着,心底怿悦非常。
“这件宝贝,十分稀罕,”黎一鸣夸道,“你一定得来不易。”
“稀罕倒是稀罕,不过,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得来没费什么劲儿。”姚娟说,“你喜欢就好,喜欢就留下玩吧……”
黎一鸣明白,姚娟所说祖上传下来的,是句假话。他不好说破,只把玉佩又递到姚娟手里,说:
“你理会错了我的意思。这玉佩珍贵无比,我哪能要呢?”
“哎呦,你怎这么怪呀,”姚娟故作不快,白了他一眼,“喜欢就留下嘛,这样反倒叫人分外开心。你倒说起见外的话来,莫非你认为它有毒,所以不肯接受?”
“你别这么想,” 黎一鸣笑了笑,接着正色说道,“如果你送我一本有意义的书,我会像当年一样,欣然接受。这玉佩,和书不一样。它是你祖上传下来的,世代珍视,内在价值无法估量。我没有任何理由接受,绝不可也断不能接受!”
姚娟未料到黎一鸣会这样拒绝。她心情一下子转坏了。原本脸上喜盈盈的,如海棠绽笑,芍药含欢,这会儿倏然收敛得没影儿,像罩上了一团湿雾。
“喜欢,但不想接受?”她问。
“说实话,不仅仅有个想不想接受的问题,还有个能不能承受的问题。巧得很,不是有个故事么,说的是春秋时代,有人把一块宝玉送给子罕,子罕回答说:你以玉为宝,我以不受为宝。我呢,常用这典故提醒自己。有多少人,就是因接受了不该接受的东西,最后承受了不愿承受的结果,为尝一点甜头而吞了苦果。你该理解我的意思呀!”
姚娟听得不耐烦了,脸色很难看,用反诘的口吻说:
“哎呀!你岂不是在怀疑我,怀疑我另有什么意图,甚至有什么不良动机?”
黎一鸣看她恼了,知她极不想听。但他不乱方寸,继续往下说:
“你别急,更别多心。我不过是吐吐内心话。正因为不怀疑你,才坦率地全说出来。你想,自从世上有了官场,同时就生出了老百姓最痛恨的现象__官员受贿。谁见了好东西不打心眼里喜欢?可是,喜欢什么,就有理由把什么攥到自己手里?一个人,任何时刻都要自律,越是喜欢什么,越要提醒别为了这喜欢两个字,而唤起心底的贪婪。”
姚娟越听越不对胃口,她的脸色越来越趋阴。却又不好拿话来表达。闷了好大一会儿,强打着精神说:
“你说了这么多,那个古人的故事倒挺有意思。真的,真的挺有意思。可是,”
她有意顿了顿,才继续说:
“我觉得再讲究自律的古人,也仅能说明他是个讲良心的人。而良心,比起我们会上会下说的`党性\\u0027来,差劲多了,几乎没有强调的必要。”
姚娟说这些,只想找话来故意贬抑黎一鸣的那番自白。对她来说,她此刻只急切地要表达情绪,根本不想在使用概念上遵从逻辑学的统一律,所以,便挑出“党性”来压“良心”。
黎一鸣知道她的用意,边听她说,边淡淡地笑,最后说:
“是啊!说秦始皇那个时代,哪个官吏有党性,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而今天,做官的人,则必须要讲党性。而且,我看还得加一句话,就是除了讲党性,一定也要讲良心,讲人性。一个连良心连人性都不讲的人,谁相信他会讲党性?分明是自欺欺人,是搞双倍的欺骗。”
姚娟神经像被螫了一下似的。她觉得黎一鸣是在拿话嘲讽她,找词骂她。要不是黎一鸣,而是别人这样对她,她早就要发一顿雷霆来把对方骂个半死。此时尽管快把肚皮气炸了,却不能发作。然而她脸上终究藏不住炎炎上攻的火气。愣怔一会儿,她说:
“你教训得好!”
说着,便把玉佩握在手里,拉开手包,狠狠摔了进去。嘟囔道:
“什么宝不宝,受不受的,说了大半个晚上,怨就怨我拿这小玩意,耽搁了大领导的时间。好吧,我走!有啥办法呀,人家不赏脸,直撵咱走哇!”
她立起来,沉着脸,扭身向外走去。黎一鸣起身送她。到了门口,她转身和黎一鸣敷衍着拉拉手,张口想说什么,呆立了一下,终于没说出来。
“等我一下,我换上鞋送你!”黎一鸣说。
她赌气直往楼下走,速度像小跑。黎一鸣追到楼下台阶时,她已经钻进了汽车。马达轻响了两下,汽车就向招待所大门驶去。
黎一鸣摇摇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活动了两下手臂,便转身回二楼住处继续读文件和资料。
姚娟一路上始终沉着脸。如果不是在车上,她真想找件什么东西狠踢上几脚泄泄火,解解气。
直至到了自家楼洞前,下了车,她仰头看看天,才猛然醒了神,为刚才赌气一下子离开而失悔。她迈上楼梯时,拖着脚步,走得很慢,很吃力。每上一步台阶,那失悔的感觉便加重一分。
到了自家门口,又呆站了好大一会儿,她才无精打采地探手到皮包里掏钥匙。手却不巧先触着了那玉佩,冷滑滑的。她肩膀无意识地抖了一下,眼睛猛然闭了一下,再睁开时,只觉得眼角又涩又潮,很不舒服,很别扭,很形容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