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我是曲江临池柳
240.我是曲江临池柳
“好吧,你回答不上来,不肯自己暴露自己,那就不难为你了。不如让你听听我是怎么看待我自己的。一个人,能袒露心灵,才算有勇气__这一点我比你强多啦!”
洋洋把目光挪开,逐一向陈勇、徐向荣和金戈扫去,叹了一口气。然后朝孟天雨说:
“卖弄风情,能让你丢了魂,这是我们的本事。不然,俺们靠什么手段挣钱?但有一样,我挣的是一种名叫`男人\\u0027的特殊动物的钱__你们几位请宽恕我这么说,这不是指你们,而是指他。我只是要对他说说压在心里的话。”
说着说着,洋洋顿了顿,眼眶里湿润润的,似泛了潮。但她忍住了不让泪掉下来。她侧了侧头,又絮絮说下去:
“世界上男人铺天盖地,找我们寻欢的杀才天天有,都是情愿让我们挣银子的。我们挣完了姓刘的,再挣姓张的,送故迎新,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谁给赏钱我们就得曲意地巴结谁,小心地侍候谁,这是这行当里的规矩。打个比方,做生意的,不管是卖豆腐的还是卖衣服的,说到底就是在搞交易,一方卖,一方买,卖方只看钱不看人,谁出钱就卖给谁。难道一箩筐的豆腐,一大溜的衣服只卖给一个人?再笨的生意人也不会那样做。今天,你看我和别人好上了,或许还会和别人欢欢喜喜地上了床呢,你心里用不着冒酸泡,更不必释放臭气,那等于是在跟你自己过不去。你如果真是个正经人,更犯不上怪我,骂我!”
金戈在一旁一直屏息敛声听着,不好插言。孟天雨毕竟曾是自己的上司,他不能如徐向荣似的呛他两句。他心里头承认,洋洋说得在理。孟天雨和大家一样,喜欢往风月场里钻,而且比别人更甚,这回却要假充道学,一边以之为快事,一面又骂别人龌龊,这眼下的尴尬活该是他自找的。
陈勇仍没吭声。他脑子里浮出了四个字:衣冠禽兽。这标签当然适合贴在孟天雨头上。他自忖自己的灵魂虽不干净,却不装正经,在别人跟前假充道德教头。而他孟天雨说到底就是烂人一个,肮脏鬼-个,却想以正经人为标榜,这号货色不挨上一顿臭骂,岂非太无天理?在他心里,倒由此对洋洋生出了不少好感。
洋洋心里的气尚未泄完,索性把桌前一盃葡萄酒咕嘟-声喝下去,说道:
“社会上的人骂我们,瞧不起我们,这很正常。如果不骂我们反而赞扬我们,不是瞧不起我们反而高看我们,那才叫作不正常哩。我自己就瞧不起我自己,孤单一个人的时候常常骂自己。古代有一首曲子词,我念过不知多少遍,念一遍哭一遍。这会儿不妨念给大家听听。”
说着,洋洋咳一声,蹙了蹙眉,轻声吟道:
莫攀我,
攀我太心偏。
我是曲江临池柳,
这人折了那人攀。
恩爱一时间。
她缓缓吐字,声音凄婉,二十七个字,字字沉重锥心,令人为之伤怀!
吟完,洋洋已是声音哽咽,双目噙泪。但她还是强忍着不让泪流下来。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强颜作笑,向陈勇、徐向荣说:
“我难过我的,你们别当回事儿。身世已如此,万般不由人。我不知吃过别人多少冷眼,受过多少蹧践,心里苦,却从不同情自己,倒是常来骂自己,当然也容得别人的骂。唉,这罪孽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她轻叹了一声。声音虽小,却是悲愤难抑。
徐向荣心头受了撞动,禁不住为之仰面太息。陈勇则俯首不语。金戈侧过脸,面上红了一红,两手不自觉地在撕扯一张餐巾纸。
“但有一样,”洋洋突然愤激起来,对孟天雨喊道:
“你这种人渣,不配骂我们,也没有资格瞧不起我们。为什么呢?我们出卖的是色相,是拿自己的身体做本钱。你这号人呢,吃喝嫖赌,一掷千金,天天大把大把地花钱,你何曾问问你自己,你的本钱是从哪里来的?明摆着,你扔出的这些钱,没有一文是从你工资袋里掏出来的,也不会是你老婆为表示恩爱和体贴而塞给你的,你的儿女更不会出这造孽钱孝敬你!”
在座的人,屏息敛气,没有谁吭声。连席士铭都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没了惯常做“蔑片”给孟天雨说帮衬话和遮丑话的那份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