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便不必去了
“你从赣州来?”
阿乙沉默了半晌,先是老老实实点头,又似有难言之隐地补充,“我从赣州上了战场,此后再没回去。”。
老板娘从未问过他出身,既然今天问了,就是必定要等到答案的场合,何况,这更与他身旁的少女安危息息相关。
“文竹是我同乡,我被征兵后就此散离。她从小跟在外祖母身边,那老不死的赌鬼不是她的亲爹,邻里皆知,我可以作证。”
他与少女肩并肩坐着。
少女似完全没意识到男女之别,脸上既无害羞也无嫌隙,满眼都是阿乙的伤情,听闻他说提及两人的旧事,面色才显露一丝哀伤,细弱着声音补充,“我娘早意识自己所托并非良人,一直将我放在阿奶......就是外祖母身边。他对我并无养育之恩,说是陌生人不为过。他欠了赌坊很多钱,只能往外逃命。”
然后以少女的阿奶为要挟,将人骗到此地,竟是这般巧,两个青梅竹马能在客栈重逢。
林羽看着阿乙脸上少有的情绪表露,陷入了沉思。
这对少年人误打误撞地促成了庄大刺史心愿,潘清儿双手奉上了修缮所需的银票,接下来仅是时间的问题,林羽倒也不觉得妨事。现在的难处,便是须在二日内找寻到第三方证人,说难不难,却也得费些功夫。
林羽一边思虑,眸中积聚促狭之意,但也不多,于是问道,“你们两日间能找来什么人证?”
少女哀伤地蹙起浅淡的双眉,微微低头,显得局促又无奈地搓着自己衣角。
“我不知道,阿奶被他藏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找谁。只是昨日,安鼎他——”
她徒然意识到自己说出了阿乙的真名,略微慌乱地看了他一眼,话到嘴边马上含紧,阿乙示意她不要紧,脸上留着鼓励和赞赏。
林羽状似没听到,见兀自苦恼也无用,便将难题丢给方得偿所愿的刺史大人。
“大人,您怎么说?”
庄清舟擦擦额头细汗,完全不明白这样愉悦的时刻,自己为何要受这份罪。
地龙将屋内烘烤得热浪如潮水般奔涌,一阵盖过一阵,庄大人环视四周,似乎只有自己感到不适,其他人均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没有意识到厢房异处。
有少年人互相真情流露,一腔正义当前的;
有身为大家长顾虑深重,正思考全局的;
也有一战成名,这会正病势汹涌,依赖救治的;
还有自己身后那群打着酱油来瞧热闹的。
庄清舟又擦擦汗,眼睛朝前,对着身后说,“赣州与这,两日来得及?”
背后只静默了片刻,老师爷给出庄清舟并不希望听到的答案。
“大人开什么玩笑,莫说脚程勉强够,我们拿不到赣州太尉的文书,怎么能将人带来?”
庄清舟轻轻啧嘴,将不满意的心情表达得浅显明晰。
他其实听到了林羽的问话,随即略想了想,正色道,“大娘子放心,庄某并非过河拆桥之人,退一万步说,两日后之行,本官还需您二位继续激战群雄。”
去旖旎阁为少女正名,这对林家人来说才是天大的事,对庄清舟则不然。
尽管昨日,庄清舟从说话到行为都将“刺史府与林家客栈同气连枝”的信号释放得一览无余,但他携着帮手、带着兵,却没什么兴趣专心成就一个少年人英雄救美的人生历程。
他以纵容的姿态任由旖旎阁肆意生长了两年多,也想正式看看那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至于盘来几个人证,既然官道走不通,那便不走官道。
林羽不知道他心中生出这些弯弯绕绕,但防了一手怕不太靠谱,只因这位刺史虽说对合作伙伴无害,但办事行动总不递个准信,或者爱当场自由发挥,经常叫人措手不及。
就拿白日这件事来说,他今日拿手里的矛对付盾,不见得心生正义而同情这对青梅竹马,无非又信手拈来将二人做了旗子,若是接下来不要个准话,林羽生怕,这艺高人胆大的刺史能做到何种地步。
如今看来,旖旎阁这次闹得面上无光,必藏着什么阴损的后招。
林羽心想,既已选择正面对刚,就没打算一味做赔本买卖,将文竹的契约解除或者仰赖刺史府保得客栈上下平安,无论如何,总得占上一头。
她当即暗暗打定心思,庄清舟不给承诺加码,这会无论如何不放人走。
哦,对了,听庄清舟之语,林羽倒想起来一件事。
“他便不必去了。”
林羽朝床边一指,文周易和顾梓恒短促地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文周易苍白着脸,正侧躺得难受。
他此刻脑海实在混沌,关于白日里的事一丁点也顾及不到。
这位据说济阳城人人喊怕的大大夫,实在有些被抬捧惯了的霸道和脾气,林家一干人等见他不但愿意主动留下,还特地言明要为自己安排诊治,竟表现得纷纷雀跃高兴不已,一丝一毫没有把当事人本尊的心情顾及半分。
真是苦不堪言。
文周易一只手臂被强制摆在床侧,手臂白皙略显瘦弱,上面行兵布阵般密密麻麻扎满了长针。大夫不允许他平躺,于是在他身后垫着好几个软枕,他侧身向外,线条优美的颈项上也落了几根银针,只好又被迫摆了一个偏头的姿势。
针上作用现得快,头正一阵阵晕沉,但林羽说那句话时,文周易似乎起了心灵感应,这才强行抬眼朝她看。
林羽说的陈述句,语气带着笃定的意思,顿时让庄清舟感觉到不可思议。
他摸摸鼻子,状似不经意地朝顾梓恒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也得到了答案,向林羽一面打着哈哈,一面调侃。
“大娘子终于发现文先生一等一的好处了嘛,先生神思机敏,几次出场总能有兵不血刃的效果,本官真是佩服,佩服大娘子的客栈能得这样一个宝贝人物。”
林羽将这番玩笑之意应和得大方从容。
“谁叫我责任重大,遇到您这样心怀宏图大愿的父母官,我家大掌柜提醒,非说不找个军师般的人物,怕是无法善始善终,吓得我赶紧从善如流,这叫现拿现用罢了。”
“先生几次助我脱身水火,我们彼此都觉并肩作战甚是合适,对吗?”
她明晃晃的双眸正看向自己,文周易:“......”
不是应当矛头一致对外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