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你能担保那傻小子乖乖听话么
庄大刺史将自己利用得淋漓尽致,似乎有了新的观察目标,林羽思忖,从他往后探头的方向也能判断是在看谁。
她终也忍不住侧头回望,见那渐成焦点的人表情但无异状,正被人护着不紧不慢地跟,她抖擞心思,专心应付眼前这位明明有颗七窍玲珑心,却极爱装傻充愣的年轻父母官。
“大人,我今日为阿乙而来。”
庄清舟凝眸看她,毫不意外这番不修边幅的开场语。
“大娘子,阿乙暂时放不得,你也知我的处境,难免有些不得已。”
她轻哼,觉得难得。似经历了这件案子,诸君身上都发生了改变,一些真性情开始不加以掩饰,林羽还真从未听过庄清舟拒绝得这么直白。
既如此,不用兜圈子也罢,她言语渐渐投放出咄咄逼人的凌厉,“林羽再有不得已,对大人的嘱托从不打折扣,您知道我之所以这般尽心,无非想求自家兄弟一个平安。”
师爷在背后听得直摇头,心说自家大人其实是个不会转弯的性子,一味闷头办事,有话就是不说。庄清舟为周全林羽已经十分绞尽心机,只是身在官场,不得已要应付官场的权衡。
这番心意庄清舟自己不说,自得要有旁人替他说,否则白白让人误会,也是可惜。
“庄大人如今拘着他,就是为他好,大人一片周全之意,大娘子不要轻易辜负了。”
老师爷将话含在嘴里,满心讶然,竟有人比自己先一步将这些切中紧要的话说个明白。
他探身看去,那声音落在林羽背后,林羽将将侧身往自己身后看,再面对庄清舟后,面容上的冷色果真轻减了些。
文周易被扶着上前了两步,淡笑微微向庄、纪二人垂首算是见礼,那双温和的眸子从庄清舟略不自在的面容间轻轻扫过,表情平淡未有异样。
行了好却没人领情,庄清舟也不甚在意,但被人戳破说出来,心中反而起了异样心思。
他即使不为全了眼前这女子,也会惦记少主的叮嘱,记得要放了那少年,只是放人也讲究天时地利,并非一蹴而就的事,但与林羽不能透支内中题意,是以不想辩驳。
林羽又侧头蹙眉道,“你去坐着歇息便好。”
抬首低缓一字一句道,“此地没有外人,有些话直接说了便是。我原说过,既是自己的决定,我愿为大人的局鞍前马后。出了这事,林羽认栽。”
“但——,他已被拘了这些日子,即使有罪,罪不至死。如今姜文竹已被捉拿,林羽总有些微末之功替他弥补,现下你我皆知他是被人蒙蔽,为何不能手松一松,放他一马?”
庄清舟眼底淌着若有若无的冷意,倒是第一次见她态度如此强硬,也就尽量好声好气劝说,口气与往日玩笑客套确是不同。
“你有这片心,却要看他托不托得起。谁说姜文竹不会攀咬他?谁看到他对这件事有一丝悔意和歉意?他那些坦白,到底是面对姜文竹,还是正义公理?”
林羽本浑身都散露着薄愠,听他反问几句,倒是噎住。
她当然相信阿乙的良善,也相信他心有正义,但又不得不承认庄清舟的话确有道理。
被情爱蒙蔽的男人,难免失去原有判断,期间连自己做的事是对是错都分不清。
她内心晃过一丝挣扎,毕竟世间最琢磨不透的就是人心,她也怕自己的决定行差踏错,反会害了那少年。
师爷从淡淡的火药味里嗅到一丝丝休止的意思,站出来做和事佬,温声劝林羽,“大娘子,您想想文先生说的话,老朽觉得十分妥帖。不瞒您说,我家大人为周全大娘子,始终装着心事。阿乙兄弟的事,不是他不尽心帮扶,实在是,小兄弟本人要给出个态度。”
师爷将狱卒的话云云,复道,“他此时应积极配合刺史府,赶紧断了对那女杀手的执念,只有这样,大人才好行事。”
庄清舟抬起无名指揉搡额侧,口气也软了,“我如今还要应付那位天子使者,放人本是担了风险,这些都是后话,原不是你来计较,但阿乙若一味惦记那女的不放,我这是放人吗?我这简直是放一颗能走能动的火雷啊林大娘子!”
他看了看在场的人,沉声道,“我也不怕透个底,姜文竹表面看着老实,其实还藏了心思,我这厢防着她出后招,你能担保那傻小子乖乖听话么?”
不能,她做不到。
林羽眉眼郁色加重,这些话戳中她的心事。
这种担心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林羽,她只是不欲将自家人的私人情感剖出来交予外人评点,如今被庄清舟牵到案子里细细品味时,才觉自己大约真的急火攻心有些昏头了。
她良久不言,文周易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椅子上半闭眼歇气,玄伞很会察言观色,见场面凝重,悄声喊道,“先生——”
文周易伸出骨瓷苍白的手指拢了拢玄色大氅,轻咳了两声,立刻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人说的是,既如此,我们现下去看看他吧,若是能令他清醒,皆大欢喜最好。”
林羽偏头见他已起身,原还想说什么,最后只无声叹息,默默跟在文周易后头。
庄清舟与玄伞极为短暂地对视,便命师爷先行去提人。
师爷抿嘴提议,“他近日精神不好,不吃不喝的,只窝在角落里不说话,直接去地牢吧。”
林羽闻言只心疼,到见了本人,眼睫一颤,差点落了泪。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么?
单人牢房里,一团黑影蜷缩在角落,即使外头脚步声动响很大,黑影始终静如磐石,狱卒点名数次无果,便依令打开了牢门。
林羽迫不及待快步走近,蹲在地上低声惊呼他的名字。阿乙顺着移动的身影将目光呆滞地放在林羽脸上,眼神完全没有焦距。
好半天,他瞳孔才开始凝神,仿佛认出了亲人,向她伸出了骨瘦嶙峋的手臂,嘶哑着喉咙怔怔喊道,“老大,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