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这人,调戏起来有些趣
林羽将一叠纸笺抛撒,似雪花飞舞般落在阿乙周遭。
“看看这些密档,再来告诉我你到底值得不值得?”不知庄清舟用了什么方法,但他态度严肃笃定,想必结论颇有可信度。
姜文竹当年攀附权贵,遭厌弃后一度处境艰难,而后便消失了一段时日,这些都发生在阿乙被征兵以后。从当年诸多知情者嘴里得知,姜文竹目标明确,很能忍辱负重,看似柔弱,却极有主意。
“她当年已有能力自行逃脱,那权贵根本没有为她陷落并追逐,是她自己不达目的不罢休,这才自找苦吃。”
阿乙将纸笺狠狠揉在掌心,头深深埋入胸膛,林羽见他看完内容后如是,表情浮现苍凉,“你一味沉湎过往,其实那只不过是你一个人的过往,是你为她塑造的受害者的过往,姜文竹正是看中这一点,不断暗示你,不断掀起你伤口上的痂,她只说自己有多苦,从不说自己做过什么,对吗?”
“你在自己编造的故事里深陷泥潭,你一直要面对的只是你自己,而并非她。”
从深埋胸膛的双臂中传来数次沙哑的泣喊,“别说了,你别说了!”
林羽蹲下身,轻轻抚拍着他的肩膀,温言道,“你需要对自己说抱歉,再不需要对任何人,阿乙,你还有纯粹光明的青春,你还有通途广博的人生,因你良善、正义和美好,你要相信自己可以战胜曾经并不完美的自己。”
而况,没有人能成完美,只需你懂得清醒看待过去,你终能一路大胆坦途。
“大娘子。”阿乙抬起来,擦开泪水,虽然表情依然痛苦,却语气逐渐坚定,“我确实知道一个秘密,她曾说,只需说与那个大官,那大官必能听得懂。”
林羽眸中大放星芒,追问得急切,“什么秘密?”
阿乙茫然,又认真道,“不知道,她说,只要那大官看到我,自会知晓。”
林羽皱眉不语,又上下打量着少年,问。“现下你打算如何?”
阿乙摇头,两道浓眉间填满了哀伤,“我一想到过往,心中还是很痛,我看到她,依然无法堂堂正正抬起头,但你和文先生的苦心我懂的。我想我大约会想通的。我会在这里面面对我应该承受的一切,好嘛?”
半晌,庄清舟锁起眉头,似是没有听懂这段转述。
“所以他想等着钦差提审?决定留在地牢不走了?”
林羽抿唇,自己也很犹疑,“看他模样应是清醒,至少是快要想通了。”她将阿乙提及的关键信息说与庄清舟,对方果然更感兴趣。
何嘉淦看到阿乙便自会懂的秘密?
会是什么?
庄清舟迟疑,“他没有提旁的要求?”
林羽知道他仍在怀疑,这倒也无可厚非,但阿乙确实没有,于是摇摇头。
庄清舟摩挲着下巴,静静思考那少年的可信度。
老师爷接话接得恰如其分,“您何必苦心琢磨,横竖钦差自会有主见,若他非要来此,我们现在空想也是无用。”
林羽眨眨眼,心说正是这个理。
事情进展总算没有原地踏步,林羽惦记着还在马车里半昏半醒又起了病势的人,匆匆告退。
她动作特地放轻钻进马车,这被顾某人使唤着照应人的青年正眉间不展,她不禁眼神询问,如何了?
文周易靠卧在青年怀里,全身上下都被裘被包裹,将将露出头与肩膀,林羽甫拉开毡帘就看到那张青白瘦削的睡脸,一个劲皱眉,仿佛在诘问,为何不让他躺着好好睡?
见青年苦着脸不言语,又索性压低声音将疑惑问了出来。
玄伞用气音细若蚊吟地回答,生怕胸膛起伏会把人震醒。
不能让他平躺,会引发咳疾。
林羽听懂后紧绷住脸,寻个角落轻手轻脚坐下,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侧颜。
她心底原是起了千头万绪。
回想这几日,其实没有一件事能落地为安。适才仿佛找回了从前的阿乙,但她心知那少年要过一道心坎,决不是一次两次开解劝言做得到。地牢另一侧尚游刃有余与官府周旋的女子,若有心伏法,怎会不坦诚真相,反而牵连旁人如此痛苦。
她觉得自己需要斗争的道路仿佛越来越长,而身边真正能做矛盾的,只有这个随时可能倒下的病人。
是的,自从得知他的身世,林羽在文周易身上重新打开了解读方式。较之从前云里雾里地留着心眼,藏了戒备,她觉得自己现在似乎可以真诚和放心地依仗。
因为这人身后再不是一团迷雾,因为她对他过往行径重新找到了更加感同身受的解释。
没有高不可攀,没有独行神秘,只是一个有前尘往事的人。
即使阿甲曾经用相似的话语袒露,但在林羽看来,她所亲身认知,比从旁人那画了好几个圈的转弯抹角,重要得多。
他除了脑子好,几乎身无长处,林羽轻轻讽笑。
这人若不说话,大约放在人群中最先被湮没。但也许又不会,林羽在心中悄然计较,他虽然长得差强人意,却有一副好骨相,一双很特别的眸子。
那双眼眸平静时如烟尘淡月,微动时闪烁星芒,凝肃时如深潭临渊,他睫羽长密,每次昏迷醒来后总有一瞬若婴孩稚子般茫然无措,就如此刻。
林羽:“......”
怎地突然说醒就醒了......
林羽见他长睫微动,颤颤巍巍睁开眼,果然先是一阵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迷茫。
她鬼使神差启口轻声问道,“第几次了?”
文周易醒神了数秒,见眼前徒然有一张秀美明艳的脸庞越放越大,一时惊惶,呛得偏头起了咳嗽。
林羽:“......”
那当人盾肉身的青年垮下脸满是不悦,手上抚着脊背替人顺气的动作一刻不敢停。林羽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立时凑远了些,却仍怔怔盯着人。
文周易咳着咳着自己消停了,红着憋出眼泪的双眼,疑惑地回看,问道,“嗯?什么第几次?”
林羽顿了片刻,似是悻然。
“数次看着你醒来,似是习惯了。”
文周易怔了泪眼,偏头不语,面上残留着不自在。
林羽容色清冷,心想,这人,调戏起来有些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