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做选择需要付出代价
“我如今发现,你这人真是奇怪得很。”
林羽忍不住这般说了出来,却不知那人是否醒着。
他一动不动躺了整天,似乎“不动”和“睡觉”才能恢复体力。
篝火将她的脸照得通红发亮,简直能滴出水来。
此时,那副明艳如旧,新爬了些风霜的面容安宁恬静。
她懒懒散下了秀发,衣袖正卷到肘部,长长的裙摆自细腰上裹了两周,最后斜着打出个难看的结。
她将烤好的鱼放在树叶上,望着对面沉默得像冰雕的同伴发呆。
他们被洪潮带到了一片陌生的谷地。
从数米高的瀑布落进潭中,林羽数不清自己到底晕了多少时日,好在这谷地不大,而攥紧着不敢放手的那人也在。
有山洞有火源有食物,嗯,唯一庆幸的不过如此。
文周易比自己要晚些醒。准确来说,他昏昏醒醒多次,现下的脸色是看着最正常的了。
这人怎么能如此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林羽面上故作清冷,内里将他从头到尾腹诽个痛快。
先说他从刺史府开始的那副做派,简直不知从哪里开始打通了任督二脉,冲自己甩的脸色怕要比相识以来加起来都要多。
如今既是落了难,怎么着都要对“同是天涯沦落人”态度好一些吧,却只会用昏睡和假寐来消极抵抗。
现下,又乖巧安分得令人发怵。
林羽摸摸袖袋,里面的药丸瓶子被保护得很好。
按照顾某人和那黑衣少年的安排,这人赖以保身的药丸可不少,幸而两人能落在一处,若放任他一人孤零零,是否性命就堪忧了?
她顿时安心地无声吁气。
这几个时辰里,他喘气时总是虚虚的,仿佛胸腔没什么力气,想正常呼吸却力不从心的模样。
林羽看了看晾走些篝火气的食物,认命地起身摸到对方近侧。
又是一天不吃不喝,这人果真要成神。
他很喜欢侧身躺着,同样的姿势能一动不动保持整天,生怕自己看到他脸色似的。
林羽还未靠得很近,就听到了急促不稳的呼吸声,深浅不匀伴着间隙很长的小声闷咳,和客栈发病时那会真是像。
这种天日,这样的环境,又不知泡在水里多久,不病才怪。
反而是他总极力忍耐,令林羽时而忧烦。
此刻,文周易身上正披着她的大袄。他落水时就着一件单薄的袍衣,本是畏寒的体质如何吃得消?
看来是睡得极沉了,若人醒着,自不会允许这大袄用到自己身上。
不占半分旁人便宜嘛,真是好脾性。
林羽忍不住轻讽。
她动手扳正他的身体,面前突然现出的脸上眉尖轻锁,拢着云雾般的思绪,但眼睛却安安静静地闭着,显是还在梦乡。
她拍拍他的脸,指节被扎得松痒,那瘦削的下颌隐隐冒出星点胡茬。
她又用手背触碰他的额头,再次确定这人只是单纯地睡着。
林羽习惯性叹气,鲜少见他疲惫至此。
人还安稳便好。
林羽缩在他身旁,觉得自己当务之急是该好好想想自己当下的处境。
如今她对刺史府的消息一无所知,不过从阿乙这变身小妖怪的形势来看,庄清舟必是一脑门头疼。
姜文竹编得一份好口供,不但扰乱军心,还令相关一众人等自行聚集在一处,真叫个一网打尽。
她那些虚与委蛇和隐忍求饶,横竖都是为了等蛊毒发作,至于阿乙所谓与钦差才言说的秘密,应是将那官员骗去暗牢的把戏罢了。
林羽默默自省,自己为什么被这迷魂阵轻轻松松骗了。
大约,大约因为人有了欲念。
欲念让人不得不选择,而做选择需要付出代价。
没有初时被庄清舟拉上同船的默许,也许一切不会发生。
正如她日前感慨,人一旦入了世,总会与人交遇,于是就要惹上烦忧。
如今她为了阿乙的小命,甘于忍耐被三番四来地反复折腾,甘于被迫要做选择,甘于听命别人。
这似乎听着很伟大,但林羽知晓自己的秉性,与其因为没有限度的善良,不如说是因为交换对等。
她与阿乙有相扶相持的情谊,她视阿乙如同亲人。
所以作为同等交换,她应该为他做这些,应该为亲人乐于牺牲一些。
等到牺牲过她才发现,失去了也没什么,那都是允许可以失去的东西。
事情发展变化着,林羽还察觉自己心中似乎生出些旁的心思。
这心思极其怪异,会突如其来闯入她的脑海。
就好像,她朝阿乙举起短匕的那一刻。
又好像,她看到文周易眼底那抹不敢置信的那一刻。
也好像,她如今完全掂量不起自己还有多少,有多少毅力能为阿乙生死攸关而努力奔走。
林羽觉得,这些残酷且不宜与外人道也的变化倒也并非不堪,甚至十分正常。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阿乙为成全自己,甘愿委身姜文竹裙下,当林羽越来越笃定这个结论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在逐渐动摇。
她已经比一般人做得很好,只是没想到非同一般的人有些多。
当她独自摇摆不定时,身旁这人的行径又把自己重新扶稳。
文周易到底图什么?或者他才是真正高洁,而自己真正虚伪。
不与她相识,文周易应该可以宁静安稳地度日,即使因为家世门阀过得心里苦一些,却也能恬静平淡。
他与阿乙的交集,仅仅比萍水相逢多了一点点而已。
似乎真是这如纸笺般单薄的纽带,促使他一而再再而三不顾己身。
只是当他总是这般为自己亦或自己周遭的人舍己为人后,林羽无端地凝结出一些不愉悦、不畅快的心绪。
大约是因为,因为其实她从未大步走在阳光下,便觉得自己行事为人只图自在就好,那些默许勾连是自在,那些大包大揽也是自在,那些游走刀锋还是自在。
自在久了,忽地遇到这么个,这么个十分认真努力不拿自己安危当回事的人时,一时不知该自惭形秽好,还是逃避摒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