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这就离你远些
薛纹凛端起苍白的脸,重复又问,“饮鸩止渴什么?”
林羽掩饰不住脸上的讶异,看向这个此前从未执着求解的男人,惊觉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或者已无端引发了旁人的误会。
她方才说得十分清晰,已先行撇开了与此人的联系,按理不应有错误揣摩和肖想才是,她愣愣道,“只是些愁思云影,并未牵扯到先生身上。”
薛纹凛手指摩挲着冰冷的杯沿,淡色薄唇的一角霎时流露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很快又消失不见,但林羽偏偏看见,那里头有她从未见过的三分冷漠,三分讥讽。
她不知道这样陌生的表情是从何而起,但约莫不是针对自己,因这男子很快恢复了淡然面色,并温声解释,“我只是想不透,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能安心活着本来就不容易,除非为了这条命而饮鸩止渴,我才能略略理解。”
林羽默然少顷,边听边虚望着杯中漂浮乱旋的针尖叶子。换做林瑶,八成会立马应和,并对这句精辟的至理名言拍手称赞,就是不知这位莫名不敢进门,只一味蹲守在外张牙舞爪的女子是否能听悉?
问得好,饮鸩止渴什么?
一些虚妄不切实际的幻想, 准确说来是一厢情愿后的自我感动,或者强行振作后的自我开解。但这到底只是自己折腾自己。林瑶说得对,既然虚妄,最不该牵扯到旁人。
幸得这旁人,还并无察觉。
她算得态度良好,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却用行为告诉他所言有道理。
窗外烟花绽放未歇,蓬船上隐隐传来莺声歌语,夜色臻浓,节日氛围亦然。
几炷香过,门外窥伺的身影屹立不倒,林羽斜眼瞧着好笑。
突然,一阵无名风从河畔呼呼吹来,竟将窗纸震得赤赤作响,她暗叹要遭,还未来得及观察某人面色,几声咳嗽就如约而至。
真是百里挑一这么个,风口处的天字一号房!
林羽沉沉叹息,连忙起身将窗户严丝合缝,回身看那人,咳嗽刚刚殷红眼角,独自横在桌上的一臂不自禁微微颤抖,还在勉力维持正襟危坐的姿态。
阿弥陀佛,这是自己的罪过。
林羽整肃表情,“我这就走,若你方才因此一味强撑,我罪过不小。”
薛纹凛垂首兀自轻喘,闻言却不忘摆摆手,努力压着咳嗽说话轻软无力,“不是,咳咳,我——”
林羽伸手压住他的手背,“行了行了,少说些话,我扶你这就去床上歇着。”
她想到临分别时顾梓恒特地贴身拿来的药,狐疑道,“那阎王不是给你留了药,怎还会经不得一点刺激?”
咳嗽声不知为何完全停不下来,像是打开了什么阀门一路狂泻不止,那只手又虚弱地摆了摆,反正是如何都说不了话。
那人原本挺直的背脊从林羽视线里慢慢弯折,连正常的坐姿都无法保持。
林羽怔怔看着这番痛苦的发作,眼底压着汹涌渐起的焦炙。
这便再无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她径直走到门口,直抒胸臆不容反驳且没好气道,“去找店家要几个汤婆子,你手里的也一并没收了,准备好了便在门口守着,我让进来再进来。”
见林瑶被吓怔忪,又加强语气催促,“我说现在、立刻、马上!人命关天,他丢了小命算你的!”
林瑶无法置信地一边控诉一边咬牙奔了出去,听到后头多叮嘱了一句,“不喊不许进!”
二娘子顿时趔趄了半步,内心狂暴地想:这么令人遐想连篇的话也敢公开大声呼叫,真是反了天了。
好在男人还留了些神志,凶神恶煞发作了片刻,这会又乖乖巧巧一味趴在桌上。
林羽赶过去后,转到男人正面歪头大方看他情形。
他修眉蹙得太紧,唇色褪得太快,面上已开始泛起青白,半边脸枕在臂上,长臂虚软地横过圆桌,纤长瘦削的手掌无力垂落,能看到几个指头指甲盖的边沿泛着一丝丝紫绀。
林羽背后冒着一圈冷汗一面惨呼,连自己那半吊子医术也看得出,这人的破罐子身体正在不断刷新阎王爷收纳贤才的下限。
她真是助人为乐到对这副身体已十分熟悉,尤其指代搀在手里的触感,只有一次比一次清瘦,真是从无多的惊喜。
门外窸窸窣窣有了响动,林羽咬牙低吼,“在外呆着不许进来!”
那女人果真只敢跺跺脚,半步不敢上前。
哎,团结生群力,这道理林羽自然懂得,但顾全这人面子,似乎比之群力更加重要。她与这人个子差得不少,好在有前几次经验,能独自将那荏弱清瘦的身体撑了起来。
倾吐着药香的细弱喘息声近在耳侧,好在有前几次的经验,她竟也能面色不改专心致志挪人。
林羽:“......”
这堂而皇之从自己脑海路过的“前几次的经验”,本就是一笔糊涂账,居然这么不声不响被派上去了用场。
林羽也喘了口气,将那人放倒在床上,她拢眉观察了片刻,又不满意地往男人头颈放进了个软枕,亲眼瞧着吐纳只是常见地气促,这才慢慢放心。
这姿势让男人身体心脏得以安躺,肺脉也因吹风后劲过去而慢慢平稳,他半耷拉着眼帘径自挣扎到现在,眼睛将将睁开了一条缝。
林羽赶紧凑了过去,“顾梓恒的药是不是没吃,我该怎么做?”
薛纹凛昏得七晕八素,正耳鸣得只听到蚊吟,眼中面前看到一张女人的嘴在开合,完全听不到说了什么。
林羽又重复了一次,见那人反而神色不耐地偏过头去,竟能领悟他是根本没有听清,反而又凑前了一些,直到细碎的落发触到男人脸上。
男人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头偏着动不了,声音孱弱,“袍衣,你,远些。”
林羽抬手拢起自己的碎发,见他马上又将头正了过来,一时气笑,“知道了我的大军师,这就离你远些。”
男人闻言,面色痛苦无语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