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你已经被包围,别挣扎了
壁灯未燃,只在牢门外近侧的小桌上坐了盏油灯。
灯芯瘦弱,微芒暗淡,勉强照亮出牢门内的影影绰绰。一团漆黑刚融入夜色,霎时从线条四角完美填满壁上的窗口,随之引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少顷,灰黑的墙上变幻出一个瘦弱的人影,那人影可怖之处并非凭空出现,也非安静毫无声息,而只显出了半身。
那半身尾处与矮脚草席床面恰好对得整齐,肩部以上正对床下,床下的蒲草地上,楼飞远躺倒得不辨声息。
黑影停顿半天忽而移动,就像从墙壁里钻了出来,徒然凹凸出玲珑有致的身形。
她先向窗口慢腾腾收拢纤纤长臂,自腕部而上缠出螺旋状的物体,分不清是否为活物。
她安静打量着牢房周遭,目光在未着的壁灯上定去数秒,后缓缓移到角落里的杂物堆上。
凝焦半晌,面巾上的眉尖始终未舒,她似乎思索苦恼,终于放弃继续等待,而将视线放在目标人物身上。
目标仅仅露出额尖,她显得不急不躁,从毯外露出的身体上一点点扫掠,看到青年半截指头时,轻拧的眉骨慢慢展开。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自然弯曲,只有小指头僵直贴在地面,指甲盖深红透黑,却有粗糙不平的甲盖面。
她轻巧掠到地面,屈下一膝蹲到身体旁,先徒手在如杂草丛生的头顶按压抚摸,待确定真有几处凸起才放心,而那几处凸起,分明是适才谷主下针之地。
她掀起腿部的毯子,借着月光勉强寻找针眼,那是自己发出的暗器造成,即便当时无处显形,也会因后续肌理溃烂露出明显的伤口。
针眼虽小,伤口却显而易见,她摸着布满草药的溃烂处,无端叹息了一声。
她缓缓挪到那截手指处,自己取下臂上灵鞭,鞭柄正对血管脆弱直冒青筋的腕部。
她重复叹息,终于忍不住地出声,“阿远,我们也许真的逃不出宿命,请原谅我。”
她喉咙轻轻鼓动,眼里流动着光泽,光泽里盛满了哀伤,“请原谅我的卑劣与自私,不是我要剥夺你重生的权利,只是,我这半生唯此一件珍宝,哪怕万劫不复,都要保住他。”
她缓缓拧动鞭柄的机关,对准腕部的筋络处,“你放心,送走你我亦不会独活,但你别急,自有人收拾那里,愿你来世百事从欢——”
“顺颂时宜。”
她拘起那截腕部,触手的湿软温热令指节不自禁地一颤。
她顺势搭起脉象,指尖触到的脉动汩汩有力,她后知后觉到一丝不对劲,倏地欲起身,竟被那部分湿软温热反向用力包裹住手背,她悚然大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上当了。
她被挣住虎口一时难以发出鞭柄暗器,只得仓促抬起一脚踹了出去。
身旁瘫软如尸体的身体从毯子下一纵跃起,两步飞退到草席床面,那身形迅疾机敏,料到女人下一步动作,瞬息将草席扯立起来挡在二人中间。
那人抬声高喊,“你已经被包围,别挣扎了,你有难言之隐,何必独自承担?”
女人的回答就是一记呼啸的响鞭,那人仓皇躲避,又喊,“彩英姑娘,你鞭中秘毒已经失效,别再浪费时间了,你有何难处,可以同夫人细说。”
彩英尖瘦的颌面布满阴戾,眼中淬尽狠辣的眸光,她虽停止动作,但脸色和眸光怎么看都不像听劝的姿态。
她看着面前黑灰失去本色的草席,忽觉周遭明光大盛,草席倒映出人头交错的影像,身后却没有开关门的声音。
她终于再次肯定,自己因惶然心切,自愿入了他们的局。
她蓦地褪去周身戾气,面向草席满目平静,她慢慢收拢紫色的灵鞭,一把摔到地上。
“彩英,你别动!你不要放弃,我亦不会放弃你!我想你有苦衷,你曾经暗示过我,是我太愚笨没有醒悟,你别冲动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这句话溜进耳朵如雷轰鸣,又犹如机簧开启,惹得女人单薄的背影簌簌发抖。
好半天,如癫似狂的笑容从她嘴角溢出,她卸掉面巾,两行热泪楚楚落下。
她依然不曾回头,喃喃道,“你真是矛盾,你处心积虑设局,又如圣人般要拯救众生。”
她继续吸口气,仰头将酸涩的泪意努力逼回去。
“没有用了,他们无孔不入,一定早知我心意,从第一次下令要我截杀楼飞远,我就料到这只是个试探忠心的假任务。”
“今日,一旦我活着走出这里,死的就是他......所以,你杀了我吧。”
盼妤走出布袋堆,身后跟着现身的薛纹凛表情平静,见盼妤闻言愕然,也只是静静看着。
“谁会死?是云乐?你有云乐的消息?凡事不到绝处不能放弃,你到底为何徒然倒戈?”
薛纹凛沉稳旁观片刻,低哑着声线道,“谁向你偷偷透露了云乐的消息?”
盼妤瞠目返身,“凛哥,你知道?”
薛纹凛摇头,“云乐失去踪讯时日太久,司徒早已拜托孤多加关注,但朱雀营一直毫无消息。再说,你相信彩英的人品,我又怎会怀疑她故意心怀龌龊,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盼妤咬咬牙,似有些动了真怒,“回身看着我,废话少说,到底怎么回事?”
彩英迟钝又听话地回身,乌黑的睫羽湿意粼粼。
她从朦胧的视线里瞥见一对风姿绰约的身影,她知道他们暗地里分明是比目连枝的关系,难怪,难怪肉眼可见这般绝艳般配。
她跟随二人短暂共同经历,她目睹在少许磨难面前他们为彼此舍己,她见证了一段表达明确却看似单向付出的感情。
直到不知何时起,她嗅出在这段情感里,有着与自己所拥有相似的味道。
她依然为此惊叹和羡慕。
“云乐入希星城后被叛徒出卖送往王廷,对方已接到围地情报,知晓山中发生一切,他们已经取走了他半条命,如今需要我亲自动手,来换取他另外半条命。”
那湿漉漉的睫羽轻而易举抿下两行泪,从素来坚强的嗓音里流出一声呜咽。
“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