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成熟与稳重（七）

前方的帝鳄张大了布满獠牙的巨口，就要朝着绝魇当头咬来。

但就在此时，有迅猛龙踩过了数只帝鳄的背脊，直冲而来，一口咬在了这头帝鳄的后颈，让它发出了狂暴的痛吼。它扭动挣扎着，转头向身后咬去。

相比于灵活的迅猛龙，帝鳄是相对笨拙的。它们虽然力大无穷，但终究是爬行类，背脊与后方存在大量的视野盲区，生理构造也决定了它们在陆地上的转向较为缓慢。

当帝鳄张嘴咬来时，李红英便已经驾驭着胯下的迅猛龙避开来。但，纵然帝鳄的动作相对迟缓，可她此刻面对的也不只是一头帝鳄。数只帝鳄自下而上地发动了攻击，李红英与她身下所骑的迅猛龙顿时险象环生。

但很快，更多的迅猛龙加入了这场战斗。

李红英骑着迅猛龙向着帝鳄冲去时，乔良只是叹了口气。他点了一只迅猛龙到坨坨身边，便也率领着剩下的迅猛龙，紧追李红英而去。

因为体型悬殊的缘故，绝魇身边虽然围得水泄不通，却也只有四头帝鳄——准确来说，现在活着的只剩下三头。更多的帝鳄只是被拥挤在了后方，即便努力，也没有空间上前。

乔良驾驭着迅猛龙，撕开了那头已经沦为尸体，却兀自死死钳制绝魇小腿的帝鳄巨吻。而与此同时，两头迅猛龙也分别对另外两头咬住绝魇的帝鳄发动了攻击。

背部受到了攻击的帝鳄大吼了起来，它们发出的声音如同全力运转的引擎一样刺耳，纷纷松开了绝魇，转头咬向了背上的迅猛龙。

帝鳄虽然攻击较为迟缓，可数量实在太多。有骑手的迅猛龙还好，人类时刻关注着帝鳄的攻击，能驾驭着迅猛龙躲避。那另外两头迅猛龙，凭借着自身本能作战，不多时就被拖倒在地，在帝鳄群的撕咬中身首异处。

龙血挥洒，刺激得帝鳄群体一阵翻腾。它们争先恐后地向那两具迅猛龙尸体的方向挤去。趁着这个机会，乔良与李红英已经驾驭着坐骑来到了绝魇的身边。

绝魇也爬了起来，此时仍然咬住它的帝鳄只剩下一头了，它狂吼着咬了上去，而乔良与李红英也同样驾驭着坐骑扑了上去。

这头帝鳄背部的角质被破开，鲜血淋漓的伤口让它发出了一声惨叫。但这就够了，绝魇趁着它张嘴的片刻，已经抬腿蹬开了它的钳制。

四周，绝大部分的帝鳄都去争夺那两头迅猛龙的尸体，乔良与红英也各骑着一头迅猛龙帮它分担着来自帝鳄群攻击的压力。而就在这种情况下，绝魇竟然真的挣扎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逃了出来。

没人有恋战的打算，立即就选择了撤离。少部分的帝鳄仍然想要追逐，三人依靠迅猛龙的机动性拉开距离，用十字弩将它们射退。

以帝鳄的这种体型，在陆地上战斗需要消耗的体力实在是太多。要说最适合它们的狩猎方式，还是潜藏在水中，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路过，以雷霆之势发动致命一击。

但整个方舟世界里，捕食者的密度过高，有监察者宏观调控，才不至于生态循环崩溃。单用这种守株待兔的狩猎方式，帝鳄只能饿死，若非如此，它们也不至于拼命追到这个地步。

……

夕阳，西下。

三骑在渐暗的天色中缓缓前行，还时不时走走停停。

他们的身后不远处，绝魇跌跌撞撞地跟着，它一瘸一拐，还常常摔倒在地，但很快它便艰难而倔强地爬了起来。它的身下，随着它前进而落下的鲜血连成了一条直线。

它满身的血腥自然也吸引了一些肉食龙的觊觎，但所幸没有遇到大型的肉食恐龙。三人都没有放弃它的打算，自然围绕在它身边，进行了一场又一场击退肉食龙的战斗。

直到残阳洒尽了最后一丝余晖，沉入黑沉沉的大海中，他们才终于摆脱了所有的追击，回到了木筏上。

绝魇终于用尽了力气，完全躺倒在了木筏上，起不了身。

开始时，绝魇走的艰难缓慢，大家也只以为它伤重，只是给予了耐心等待，却没想到重到这个程度。

满身触目惊心的血口自不必多说，它的左腿的骨头已经碎成了几截，难以相信还能起到支撑的作用；右腿骨则折成了一个Z型，锐利的骨骼断面甚至因为剧烈的行动而刺穿了表面的皮肤。

到底是怎样顽强勇敢，才让这只迅猛龙就这样坚持行走了几个小时。

李红英取出了药酒给迅猛龙处理伤势，对乔良的一句“那对恐龙没用”也充耳不闻。她一句话也不说，整个人像是不化的寒冰，向四周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坨坨战战兢兢地坐在角落里，她看着李红英，可李红英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坨坨知道，这并没有达到厌恶的程度，只是李红英在生她的气，也在生乔良的气。

但两人的关系，终究还是产生了一丝裂隙。不过还好，绝魇没有死，这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坨坨想着，等绝魇伤势好些了，红英姐气也消了些，得好好去道个歉。

不过……她看着李红英努力地想要把那腿掰回正常的形状，用木板和皮革去固定。这想法很好，但操作起来实在艰难。

从常理而言，绝魇应该只有落下残疾的命了，坨坨默默想着。死去的那两头迅猛龙里，有一只，早晨出门时，还被她抚摸了下巴。当时她还寻思取个名字，只是最后也没取。

它还是死了。

她为什么要射那一箭呢。坨坨心头黯然，不停地自责着，深深地为两头迅猛龙的牺牲感到悲伤与抱歉。她看了看手中损坏的十字弩，弩床已经完全裂开了。

这把十字弩在土豆死去之后也没有好好维修过，以至于，在后续的战斗里她也没有贡献太多的输出。这把十字弩没射出几箭，便坏掉了。

三人都很疲惫，也没有人说话。就在这样的沉默中，木筏在黑暗的海面上前行着。

……

回到月牙湾时，已经是深夜。

坨坨蜷缩在了自己房间的睡袋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茅草屋子的隔音相当一般，隐隐的，她听到了乔良和李红英发生的争吵。说是争吵，其实主要都是李红英的声音，至于内容……不用听也知道。

坨坨横竖睡不着，拿出那把损坏的十字弩看了看，决定干脆不睡了，去修好它。只是，她刚起床，便听到了敲门声。

打开门，是乔良。

坨坨心里一紧，他来做什么？

深夜里，一个男人敲开一个美丽少女的房门，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样的事情，坨坨之前其实预想过，只是因为李红英保护着她，她也没有太过在意，她完全有拒绝的权利。

可她现在，还有这样的权利吗？

理想的情况下，她拒绝后，男人便离开了。可是如果他要用强，她要如何？喊的话，李红英当然会阻止，可是然后呢？

李红英对乔良的感情，坨坨是看得出来的。如果乔良真在红英面前表现出了对自己的意图……身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成长，坨坨揣测不了这份感情的深厚，但嫉妒这种人性的原罪，总是通用的吧。

而且，今天绝魇又被她害得负了伤，两只迅猛龙也用生命为她的错误买了单。李红英会怎么看待自己，总不可能，还会增加好感度吧。

也是，难怪他今晚会来，她已经证明了自己只会拖后腿，完全一点作用都没有。在他眼里，自己大概，就只剩下这种价值了。

以前看小说和番看剧，她最痛恨的就是那种毫无用处只会拖后腿的角色。现在看来，竟是她自己。

至少，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还是负责的，顺从一点，也许……也许……

坨坨将双手别在身后，手指缴得发白，身体也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颤抖了起来。

他会怎么开始，先狠狠地把她骂一顿吗……然后……

……

乔良看着坨坨，有些奇怪。

清冷的月光照在少女的脸上，描绘出了绝美的轮廓。她依然面无表情，可是她的身体在颤抖，乔良总觉得，她要哭出来了。

设身处地想了想，乔良觉得自己已经了然于胸。毕竟发生这样的事情，坨坨心里肯定也不好受，现在害怕自己的责骂，也在情理之中。

人成长起来总要个过程嘛，太过苛责，也没什么作用。念及这里，他从原本打好的腹稿里，删除了重话的部分。

看她杵在门口，乔良也才恍然发觉，这么晚了进去不太好。他刚才李红英那里过来，只是觉得有些话想要告诫她，没有想得周全。

不过，既然敲开了门，就这样吧。反正，几句话而已，站在门口说完就好了。

“坨坨，你觉得？我们是在做什么？”

乔良轻轻开口道，但声音，却让坨坨狠狠打了个哆嗦。他背对着月光，在坨坨的视角里，面目一片黑暗，有些可怕。

“我们……我们……”

坨坨的声音如同蚊蝇般细小。

“我们是在找寻回家的路啊。”乔良的声音传来。

“其实，我们在这样的世界里生存，有多危险，你也知道。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可以轻易让我们死去。”

“可是，与它们作战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们只是为了回家，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有不用冒险就可以回去的方法，我们也会这样做的。”

“今天，你想射那些猪鳄一箭，你可能想的是，它是我们的敌人。可是其实不是的，伤害它们没有意义，我们只是想回家而已。”

坨坨看了看乔良。

乔良的语气可谓温柔而语重心长，似乎是因为遮挡月光的灰云被吹散了些，坨坨看清了乔良的表情，没有任何猥琐的神色。她意识到了什么，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和身上的颤抖逐渐消失了。

“你也不用太过自责了。至少，材料我们拿到了，人也都没事。迅猛龙死了两只有点可惜，不过再驯就好了。”

乔良没有察觉到坨坨的异样，继续说道。

“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了，好吗？”

“好……”

看着坨坨乖巧的模样，乔良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坨坨看他伸手过来，全身紧绷了一下，不过也没有躲闪，任由他的手掌，覆盖了她凌乱的金发。

“早些休息吧，很晚了，你也累了。”

乔良轻轻抚摸了两下便缩回了手，继续开口道，“迅猛龙死了两只，得再去抓些补充一下。明天还要去猎手神器洞穴里开采资源，驯只蜣螂会来……红英她赌气不去，你要一起吗？”

“你还要带着我吗？”坨坨睁大了眼睛。

“想来就来呗。”乔良微笑着，还是补充了一句，“得听话。”

“好！”

……

门缓缓地关上了。带着满溢的思绪，坨坨爬进了睡袋里，沉沉睡去。

梦里，有土豆，有水蛭，有猪鳄，有帝鳄有那两只死去的迅猛龙，还有她的无助。

那份缺失安全感的思虑，是因为弱小，所以草木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