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机甲与参天世界之树（三）
六千五百万年前，元素遍地，腐化降临，人类在战争中节节败退。
地球环境遭逢巨变，动物与植物都因为元素的存在而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异变。
在亚马逊的热带雨林深处，一棵参天古树，结出了一枚果实。这颗果实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彩，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生命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果实愈发成熟，这棵曾经宛如绿色巨塔的古树却逐渐失去了往日的繁荣。
枯黄的树叶开始纷纷飘落，原本茂密的树冠也变得稀疏，愈发凋零。直到沉甸甸的果实压折了枝干落到地上，整棵古树也彻底枯死了过去。
一只飞鸟被芬芳的气味吸引，它飞了过来，将这颗夺天地之造化的异果吃了下去，连带着那颗被厚实果肉所包裹的种子。
这颗无法被消化的种子最终完好无损地通过了飞鸟的消化道，被富含营养的有机物埋进了土里。
生根，发芽。
植物不能像动物那样简单直接的用眼睛去看、耳朵去听，却也有着自己的方式去感知环境。当庞大的意志进入了这初生的载体，世界便在一片模糊中展开，逐渐变得清晰。
祂对世间的第一印象，是微微发凉的风与淅淅沥沥的雨，还有遮掩在上方的小小翅膀。
果实中蕴含的能量为飞鸟开了智，冥冥中也为两者建立了联系。飞鸟看到脆弱的幼苗在微风细雨中摇曳，于是张开了尚未丰茂的羽翼为其遮风挡雨。
“小树，快快长大吧。那颗果子真好吃啊，等你长大了，可要结好多好多……嘿嘿，都给我吃～”
……
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曾经的飞鸟已经长大，幼苗却仍如当初一样渺小。
“小树，你到底能不能长大啊，你不会是死了吧？”
飞鸟抱怨道：“我只是一只鸟，我也不会种树啊。我总不能去请人类帮忙吧？而且，如果人类把你种活了，那你结的果子，还有我的份嘛……”
“不过，人类好像要完犊子咯。”
飞鸟继续叽叽喳喳道：“那些腐化可太强了，人类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哎，虽然人类也很可怕，但我还是希望他们可以赢。毕竟人类也有好人和坏人，腐化生物可都是坏蛋！”
随着腐化生物的入侵与破坏，热带雨林中的面积越来越小，可藏匿的区域也越来越少。
飞鸟的父母与兄弟姐妹都被腐化生物杀害了。它遇不到同类，也无处可去，只能每天对这莫名感觉亲切的幼苗絮絮叨叨。
前天差点被猛禽叼走了，昨天为了抢夺一颗浆果去打架没打过，今天想爸爸妈妈了，明天打算去找找人类的垃圾吃。
“我只是一只小小鸟，谁都打不过，谁可以欺负……小树啊小树，你能不能快点长大，我还想在你的身上筑巢呢。”
树苗安静地听着，普天之下，没有更完美的倾听者了。
“小树啊，你看你一直长不大，等哪天腐化打到这里，一脚就把你踩扁啦！到时候我可不管你。”
飞鸟说完，振翅飞走了。
它不知道的是，这在地面上看来无比脆弱的幼苗，在地面之下的根须网络却庞大得难以想象，与整片雨林的植物都连接在了一起。
这株幼苗对着飞鸟远去的背影轻轻摇曳，纵然此间并没有一丝风吹过。
祂知道，它明天还会来。
简简单单的倾诉与陪伴，平淡如水，在时光中堆叠中，酝酿着比海更深的羁绊。
……
三天后，腐化的霸王龙踏足了这片土地。
它只是在无意识的游荡，并未注意到向前迈出的左脚，下方有一株渺小的幼苗。
就在那脚掌即将落下之时，一只飞鸟鼓起了勇气，直冲上来，对着腐化霸王龙的眼睛用力一啄！
腐化霸王龙条件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飞鸟的攻击甚至无法击穿它的眼皮。
但它的目的本就不是伤害，成功吸引到腐化霸王龙的注意力之后，飞鸟立刻转身飞离，想要将腐化霸王龙引走。
然而，飞鸟刚飞出没几米，身后传来的怒吼让它全身僵硬，直挺挺地摔倒在了地上。
“遭了……”
坚硬的土地摔得飞鸟眼冒金星，它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身体却因为恐惧而完全无法动弹。
地面在震动，腐化霸王龙一步就来到了飞鸟的面前，张口咬来，想拿这小东西塞塞牙缝。
飞鸟害怕得双翼抱头，瑟瑟发抖。
它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只是这一次的对手不是寻常的野生动物，而是完全无法力敌的腐化霸王龙。
“也不知道小树被踩扁了没有。”最后关头，它如此想道。
然而，它感觉到了大地在剧烈的震颤，听到了腐化霸王龙狂暴的嘶吼，但那血盆大口却迟迟没有落到身上。
飞鸟颤颤巍巍地将遮挡眼睛的翅膀抬开了一丝缝隙，却震惊地看到，那腐化霸王龙已经被无尽的树藤捆缚得动弹不得。
不仅如此，那些藤蔓上还有大量分叉的针刺深深扎入了它的肉体之中，鼓动之间似乎在汲取着什么。
腐化霸王龙雄壮的身躯愈发单薄，慢慢成为了一具被抽干的尸体。
四周的树木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纷纷拔地而起，如同灵蛇一般向着中央那株翠绿的树苗汇聚过去。眨眼间，四周原本茂密的树林变得空旷起来，而那树苗原先所在之处，已矗立了一棵参天巨树。
遮天蔽日的林荫之下，柔韧的树藤小心翼翼地将胆战心惊的飞鸟捧起，来到了粗若擎天之柱的树干之前。
那树干上印着一张面孔，祂轻轻开口，声音仍旧沉闷如雷。
“在我的身上筑巢吧，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什么能欺负你了。”
……
“大树，你真的不能再结出那种果子了吗？”
蜿蜒的藤蔓为飞鸟摘来了整个雨林中的果实，却始终没有它心心念念的那一种。
大树回答道：“在我生根发芽之前，对世界的感知都是一片混沌。倘若你能准确描述出那果实的味道和形状，我可以尝试为你调配出品种来。”
飞鸟显然不能。它以咸鱼瘫的姿势躺在堆满果子的鸟巢中，打了个饱嗝，有些遗憾地叹气：“我还想着，能多种几颗种子，这样我就有好多好多你。”
“在这个世界上，我是独一无二的。”
“这样啊……啊，对了。”飞鸟忽然坐了起来，“既然是我种下了你，那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妈妈？”
“……”
“叫嘛叫嘛～”
“……”
……
“大树，我想要变强。”
“你既已栖身于我，安全无忧，为什么还想要变强？”
“可是，你只是一棵树啊，总有一天，会有好多的飞鸟来你的身上筑巢。我打不过它们，会被赶下去的。”
“不会的，我保证。”
“那，我也不能总待在窝里啊，到时候胖得飞不起来了怎么办？”
“我养你。”
“不是养不养的问题！”飞鸟拍了拍翅膀，“我是鸟儿啊，渴望飞翔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可是现在外面这么危险，我太弱小啦，飞出去可能就回不来了……算了，反正你是一棵树，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那，你想变成什么呢？”
“飞龙怎么样？人类的飞龙可厉害了，我如果是一头飞龙，肯定再也不会被欺负了！”
……
雨林的异状很快引起了人类的注意，他们全副武装地来到了大树之前。
飞鸟吓得飞出了老远，直到人类离去，才回到了大树的身上。
“树儿子，你跟人类说了什么啊？”
“我和他们做了个交换，拿到了飞龙的基因图谱。”
“啊？你用什么换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想变成飞龙吗？”
“想啊！啊不过怎么变？是要到人类那里，拿刀子和激光把我片片开……就是那个，呃，手术是吗？”
“那种事情无需人类来做。何况，把你交给人类，我也不放心。”
几根细腻的树藤伸了过来，有的边缘带着锋利的刃口，有的中空如针管，内部填充了不知名的液体……它们作为手术工具，在飞鸟的面前一字排开。
“睡一觉吧，待你醒来，从此脱胎换骨。”
……
待飞鸟悠悠然从麻醉中苏醒，发现自己曾经满身的红羽，已经尽数被红色的龙鳞所取代了，只是……
“树儿子，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小？”
它现在的体型比之之前放大了十倍不止，可放在真正的飞龙面前，还是像是成年人面前的小孩。
现在，它除了飞行速度能赶上真正的飞龙，力量耐力与生命力皆是不如。
“这已经是你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大树瓮声瓮气地说道。
“好吧，可是，为什么是火龙啊？不是电龙才是最强的吗？”
大树愣住了：“啊？是吗？”
“啊你这棵笨木头！不会是因为你害怕火，所以就以为火龙是最强的吧？！”
“……对不起。”
“嗐，道什么歉啊，这样已经很好啦。”
飞鸟，不，新生的飞龙伸了个懒腰。它深知这样的改造并不容易，体内炽热的力量奔腾不息，这已是它曾经不敢想象的强大。
不过，它的眼眸中还是闪过了一丝狡黠。
“哼，不过要是哪天你惹我不高兴了，让其他的飞鸟上来占了我的巢，我就用这火焰烧你！”
“不会的，在我的树冠之中，自你的巢穴之上，都是独属于你的领域。”
“那，那如果是我死了之后呢？你是一棵树，能活的时间比我久多了。我死之后，终究会有新的飞鸟来到你的枝头，筑上新巢，与你相伴。”
“我在改造你的身体时，加入了一部分我的本源，只要我不死，你便与天地同寿。你若不离，直至海枯石烂，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
“哦？那我岂不是没办法离开你了？”
“不，你随时都可以离开我。只是，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分开我们的羁绊了。”
……
人类兵败如山倒，腐化生物的肆虐也越发频繁，大量的生物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仓皇出逃，走投无路。
此时，有传说在兽群中流传。在那雨林的深处，那棵栖息着伟大森林龙王的世界树，开辟了一方腐化无法染指的净土。
无数的飞禽走兽前往雨林寻求庇护，甚至还有不少人类夹杂其中。
这样的情景，放眼整个星球，不过是缩影。
这个世界，正在散发着濒死的味道。
……
有一天，大树忽然说道：“小鸟儿，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参战了。”
“那这里怎么办？”
“如果人类彻底失败，这里很快也会沦为焦土。雷霆与天空之主已经出世，冰雪与风之王亦然同行，我也不能在这里坐视世界被毁灭。”
土壤如沸水一样翻涌，整片雨林皆向着巨树滚滚而来，如同朝拜神只的信徒。
它们汇集成了大树的双臂，新生的手掌刚刚成型便按向了地面，祂用力一撑，那根须凝聚而成的双腿便被拔了出来。
当直立起身时，祂已成为了顶天立地的森林泰坦。
森林泰坦
地震般的响动之中，在树下接受庇护的生物们竞相奔逃，唯有栖于树冠的森林飞龙岿然不动。
“你能带着我去么？我可以喷火帮你！”它问道。
森林泰坦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这场战斗不是你能参与的层次，我尚且自顾不暇，带上你，只会让我分心。”
“大树，你会死么？”
“很难，但会的。”
“不要死好不好？你要是死了，我就没有家了。你说过的，直到海枯石烂，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
“若我能回来，我永远是你的大树。”
“好，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但说好了，你若不回来，我就去寻你。”
……
森林泰坦最终没能回到那片雨林。
祂被植入了腐化瘤，在君王的操纵下与人类为敌，最终和方尖碑一同被击落进了深深的谷底。
战争随着海蓝星的人类灭绝而结束，森林泰坦从此陷入了沉睡。
这片荒芜的地脉，因为森林之主无意识的力量外溢而发生了改变。多年后，当森林飞龙凭借彼此关联的气息找到祂时，此地已然成为了繁茂的地下森林。
纵然体型稍小，森林飞龙也有着火焰飞龙的外貌与龙息，寻常生物没有攻击它的胆量；同时，它还有着森林泰坦的气息，又因为森林泰坦已被腐化，腐化生物也会下意识忽略它的存在。
它在森林泰坦肩头的树冠上找到了熟悉的位置，重新筑巢，开始了平静生活。
“老树，别睡啦，再睡我要用火烧你啦！”
“老树啊，你该醒醒动一动啦，我好无聊啊。”
“老树，我今天看到你的屁股里长虫啦。哎，我已经没有可以帮你啄出来的鸟喙了，只好用爪子帮你抠，可能会有点痛喔。你醒来不会打我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百年复百年，万年，也如一日。
“老树，我又看见人类了。听他们说，原来消灭掉你身上的腐化瘤，你就可以再次醒来啦。既然这么简单，上次那个女人也太过分了，开着机甲直接就把你杀了。
不过啊，老树，我有些累了。
我本是一只无依无靠的小鸟，很幸运能与你相遇，得你青睐。你给予了我接近永恒的生命，却也让我承受了漫无期限的孤独。
我看着你与曾经厌恶的腐化为伍，看着你失去自我时的残忍暴戾，看着你陷入沉睡无法自理……这段时光太过漫长，令我厌倦了。我不厌倦你的模样，而是厌倦了无能为力的自己。
此生，受你之益良多，为你所做的却很少。我想，最后再尽我之所能，为你做些什么。
如果要说还有什么愿望的话……如果你能醒来，就再看我一眼吧。
我永远是你的飞鸟。”
……
伴随着下巴处的腐化瘤被彻底拔除，囚禁心灵的封印骤然被冲开了一个破口，森林泰坦短暂的恢复了神志。
些微模糊的视线里，祂看到了掌心处模糊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