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星云公司后遗症9

不知是她沉浸在伤心中还是故意赌气装作没听见，总之她仍然是岿然不动。这时候，隔壁女洗手间陆续有人进进出出，她们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我这才发觉一个男人和一个哭泣的大肚婆待在一起会引起人们什么样的遐想。

生理特性已经容不得我再多想了，我扶着那个大肚婆的身体，很温和地将她推挪到旁边，然后冲进了男洗手间。

等我出来时，见到那个大肚婆呜咽着在擦拭泪水。我终于认出了她就是财务室的那个大肚婆，本来以为自己和她没什么交集的，而且那天向她借凭证她待我也并不厚道，我其实有充足的理由不搭理她。

但不知为什么，可能骨子里的善良天性使然吧，我见她哽咽着，用衣袖擦拭着眼睛，极力地控制着泪水不要流下来，可眼泪还是不听使唤，汩汩地像喷泉般涌出，刹那间，我似乎看到了老婆的样子，一阵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我返回洗手间，撕了一大沓纸巾出来，走过去递给她。她没有抬头，接过纸巾就开始抹眼睛、擦鼻涕。

我适时地安慰她几句：“不要哭了，这样对胎儿很不好的。”不想这句话一说，她立刻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似的，哗哗地哭得更起劲儿了。

最后，她哽咽着，抬起红肿的眼睛，对我说：“不…不好…意思…你是…第一个…主动关心我…的人…我不知…为什么…控制不住…”说着又呜呜地大哭起来。

我更加觉得她好可怜了，和她那天在办公室飞扬跋扈的样子比起来，我觉得她现在更真实。我站在那里陪着她。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对我说：“谢谢你。”

“我什么也没帮你，你不用谢我。”我说。

“不，你帮了我很多，你倾听了我的宣泄，在今天这个时代，找一个倾诉的对象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又恢复了理性的说话口吻。

“是吗？你还有什么倾诉的吗？反正我现在不用上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奉陪。”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其实和这个大肚婆差不了多少。

如果换作我，我也想尽情地大哭一场啊，这个世界还是不公平，我真羡慕这些可以哭的女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就估计牺牲点自己无谓的时间陪陪她吧，说不定能从她这里了解到什么关于星云“走私”的内幕消息呢！

财务总是掌握公司最机密信息的人，我这么想着，心里又有了一点点小小的罪恶感，看到她感激的眼神，这种罪恶感加深了一些。

“这里讲话不太方便，要不我们到消防楼梯间去聊吧。”她很冷静地说，看来已经恢复了神智。

我们来到了楼梯间。她先问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据说你好像已经从邱大状公司辞职了吧，为什么你又回来星云公司？邱大状公司又请你回来的吗？”

“怎么会呢？好马不吃回头草。”我笑着说。

“有时回头草也未必不能吃，只是当初路过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它的鲜美而已。”她说，一般怀了孕的女人都变得很有文采，我有心理准备。

“我是说公司，说邱大状是好马，人家才不稀罕吃我这又硬又干的回头草呢！”我赶忙解释。

“我说的也是公司啊。”她看着我，瞪大了眼睛，然后我们都笑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讲讲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看我能开导一下你不？”我切入正题。

“也没什么，我一向都很想得开的，只不过怀孕后发现生理和心理都有很大变化，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了。”她轻描淡写地说，和刚才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沉默着，做一个好听众一定要懂得沉默的力量。果然，她很快就像放电影般开始回忆她的伤心了。

“其实，想想挺没必要的，又不是自己的公司，再说老板都不在乎，我那么在乎干什么？税局来稽查，查出那些个所谓重大偷税漏税问题，其实都是税局的人不懂业务，或者说他们懂装不懂，来乍我们。现在经济危机，税局完不成指标，就采取各种办法让企业补税。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虽然那个业务是前手负责的，我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但我一想两千万哪，如果当奖金发给员工，也是多大的一笔福利啊，干嘛就这么不明不明地交了，本来就不是偷税漏税，税局偏生拉硬扯地往上靠，太不把我们财务专业当回事儿了。所以我加班加点地查账，找证据，连着一个星期都通宵加班……”

听她说到这里，我的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我真不敢相信，一个大肚婆竟然通宵加班一个星期？

这是在奴隶社会才会发生的事情吧，怎么会出现在今天这个文明社会？郁闷的是，没有人逼她，都是她自愿的。我真有点儿怀疑她是不是有点儿偏执狂？

“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我像偏执狂？”她竟然问道。

我赶忙摇头，说：“没有！没有！我只是对你的敬业感到肃然起敬。”

她笑了笑，接着说：“我老公就说我是偏执狂，他说我一点儿都不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不配做个妈妈。”

“那你老公是不对，他不帮你就算了，还冷嘲热讽。”我赶紧接上话。

“不!我是偏执了。我当初不明白，因为自己小时候穷惯了，所以对钱的事情总是很珍惜很珍惜，看到公司里员工花钱大手大脚就总想着要控制成本，想到这么大一笔税款被税局无缘无故征走了，就是不甘心。这都是我要强的性格造成的。现在我想通了，其实没必要，公司不是我的公司，钱不是我的钱，即使我真的找出证据帮公司省了这笔钱，公司也不会拿它来给我发奖金的，现实是，财务总监责怪我和税局据理力争破坏了税企关系，说我没有公关能力，不适合提拔做管理层。老板听了公关高手们的话权衡利弊后也认为那两千万应该交，就当公关费了，可保公司以后平安无事。”她一边讲述，一边苦笑，那笑容，分明还带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