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海上君主和统治者
当天晚上,冯澄世和郑泰一前一后进入了“招讨大将军府”官署中,周围各部门的官署还有相当一部分没有熄灯。
明郑下属各部门的官署几乎都分布在这条街上,但现在一切都还是百废待兴的状态,新成立的各部门之间协调依旧常常出问题,无论是郑泰,还是冯澄世,亦或者是其他部门的主事官员,每日都忙得四脚朝天,白日里很多时候都要外出办公。
“借着商船掩护,派去台湾的探子已经基本上打探清楚了,郭怀一率众起事的原因主要有二:一是当地甘蔗和鹿肉鹿皮等物产的减产和滞销,百姓生活困顿;二是大员荷兰人的士兵在临检人丁税的时候还犯下了各种恶行,使得地方民怨沸腾。
不过,郭怀一等人还没起事,消息便已经被大员荷兰人知道了,参与起事的百姓虽然有四五千之众,但因为缺少武器,荷兰人还收买了上千名山夷助战,不到半月就被扑灭了,参与起事的百姓绝大部分都被杀死。”冯澄世看着手下人递交上来的报告,一脸恭敬地汇报道。
军情司组建的同时,郑成功便让他安排人到台湾打听消息了,借助郑氏无处不在的商业网络,一个月时间便已经基本上把“郭怀一起义事件”了解得大差不差了。
“荷兰红夷在南洋建立了不少据点,一直想要独占海上的贸易,但自从藩主两年前重振了咱们郑氏之后,无论是浙闽江南,还是东京(越南),柬埔寨,暹罗,马尼拉等地的汉人,都唯我郑氏马首是瞻,其必然心怀怨恨,还曾经想要劫掠挂着我郑氏令旗的商船,所幸一直没有得逞。”
郑泰一直负责郑氏的海上贸易,随着清廷海禁,东南沿海的商品输出几乎都已经被明郑所属,或者是依附其的商队控制,通过和海外侨民的合作,明郑在南洋的贸易也迅速恢复和扩张,这严重威胁到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业利益。
荷兰人一直想要招揽商人去巴达维亚,以控制香料贸易,甚至趁着葡萄牙人的衰弱,不仅禁止商船前往马六甲和巴邻庞,还采取了劫掠和强迫改变航向的方式来维持以台湾和巴达维亚为核心的贸易体系。
郑泰这两年处理了不少和荷兰人的贸易纠纷,荷兰人已经成为了他在海上的最大竞争对手,但随着郑成功重整郑氏,加强了和南洋侨民的联系,同时控制着商品的流通,他在这场商业竞争中逐渐占据了上风。
“现在台湾的情况怎么样?”郑成功也大概知道“郭怀一起义事件”,但具体的情况并不记得了。
冯澄世往后翻了一页,然后继续道:
“岛上经过这次动乱,汉人百姓估计还有一万多人,具体的数目还在进一步探查,但可以肯定的是,总数绝对没有超过两万。而因为大量农夫被杀,蔗糖稻谷被毁,岛上蔗糖业的人手应该会更紧缺,当前岛上的粮食价格已经超过了三两银子一石。
大员荷兰人经过这次动乱之后,倒是加强了和汉民头家的合作,还有要把人丁税外包的意思。而且,为了防范汉人,荷兰人已经开始筹划在当地修建城池,并严密控制武器的流通。”
“郭怀一曾经是老爷的旧部,但后来却没有跟随老爷入朝为官,而是选择了留在台南。下官不时也能听到他的消息,据说是在台南从事农垦,积累了相当的资产,在台湾的汉人中颇具威望。”
上一次郑成功传令严惩长崎附近的海盗取得了显着的效果,郑泰自然也想要对方再下达一次威胁荷兰人的命令,让他不用再受其干扰。
“若是以老爷旧部的名义问责大员荷兰人,或许能借机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将来南洋的商队也能少些麻烦。”
台湾当前的开发还并不充分,虽然从贸易角度而言,收复可以获得巨大的利益,但前提是不用付出原本历史上那么大的代价,郑成功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驱除鞑虏,恢复河山”,而“郭怀一起义事件”原因也十分复杂,郑成功虽然要借题发挥,但也不能落人口实了。
“不可,若是以这个为问责的名义,咱们反而是理亏了。”郑成功摇了摇头,然后又说道:“只能从荷兰人屠杀我大明百姓这里着手,否则对方一定会污蔑是咱们暗中驱使的郭怀一闹事的。”
要不是郑军水师现在还没有击败荷兰海军的实力,南洋海域上又同时存在着多股力量,郑成功才不管什么理亏不理亏呢!
所谓的“公理”,从来都是拳头打出来的,战场上打不过,就别想着谈判桌上会有尊严。
郑泰听了,心中顿觉不妙,当即弓腰,拱手抱拳认错道:“藩主所言极是,是下官考虑不周了。”
“这也不怪你,术业有专攻,你一直以来都负责贸易,对这些政治斗争自然少了些敏感。”郑成功并没有因为这点小事怪罪对方。
“藩主,还有一事,荷兰人的火枪十分厉害,郭怀一聚拢的数千义军便是被不过百余名荷兰火枪手击溃的,那些山夷不过是乘胜砍杀而已。
当前其又正在修筑城池,在南洋和台湾其他地方都还有援兵,若是出兵,恐怕战事很难迅速结束。”冯澄世说罢,将手中的资料恭恭敬敬递给了郑成功亲自过目。
这就是冯澄世打探到的所有情报了,虽然台湾的局势大抵有了个面目,但仅靠这些打仗还是远远不够的。
毕竟,荷兰人在台湾的总兵力,在南洋的援兵有多少,目前都不得而知。而一旦远离近海,郑军水师对荷兰海军,就如同满清水师对郑军水师一般了。
这些都是冯澄世出言提醒奉劝的原因,他以为郑成功要借势对付荷兰人,彻底实现对海上贸易的垄断。
“郭怀一既然已经败了,荷兰人又修筑起了城池,那台湾就暂时不要动。”郑成功并没有出兵台湾的打算,但郭怀一起事,荷兰人屠杀汉民的事情,他还得利用一下。
“咱们的重心目前还得是潮惠,但本藩要借着此事问责荷兰人,甚至是佯装出兵台湾,军事威慑之。台湾不比马尼拉和暹罗等地,本藩还是管得到的。如此一来,既能保护岛上的汉民,让荷兰人不敢再放肆,也是出兵潮惠的掩护,咱们和清廷议和的可信度也才能更高。”
“藩主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下官佩服至极!”郑泰闻言,当即称赞道。
“不过,这都是虚张声势罢了,一旦咱们和鞑子战事再起,台湾等地便无暇顾及了。所以,亨臣,你还得继续派人到台湾,暗中联系那里的乡绅百姓,将他们暗中组织起来。”
“可现在大员荷兰人禁止百姓持有武器,咱们就算派间去鼓动,也很难有能力对付荷兰人。”冯澄世皱眉道。
“荷兰人可以禁止,那咱们也可以给百姓找个必须持有武器的理由,还得让荷兰人捏着鼻子认了。”郑成功微微挑眉道。
“必须持械的理由?”冯澄世心中一顿,忽然灵光一闪,马上便明白了郑成功的意思:“藩主的意思是养寇自重?”
郑成功听罢,满意地笑了笑,冯澄世的脑子还是很灵光的:
“海上那么多海盗,不敢抢荷兰人的铁甲船,难不成还不敢抢百姓的吗?偶尔上岸破坏一番,也在正常不过了,茫茫大海,就凭荷兰人的那几艘船,也找不到。
到时若是荷兰人没有足够的财力提供保护,潜伏其中的间谍就鼓动百姓自保,本藩也会声援,辅以贸易和军事威胁,让荷兰人不敢轻举妄动,再杀我百姓。
如果荷兰人最终既不提供保护,也不允许百姓自保,本藩就能以护我百姓之名,名正言顺派水师前往护航了。相比起来,后者应该是荷兰人更不愿意看到的。”
“藩主英明,如此一来,台湾的汉民都会以藩主为尊,荷兰人也必将焦头烂额,咱们再借势在南洋的海贸中打击之,必能事半功倍。”郑泰又奉承道。
郑成功点了点头,他倒不觉得荷兰人就会那么容易屈服,毕竟他一时派不出足够的兵马。但受限于往来通信,台湾从布局到最终成功组织起百姓,或许单单是前后的时间,就不止是一两年了。
“这段时间,让咱们的商队在海上一定要小心,特别是前往南洋的船队,荷兰人也不是什么善类,一定会寻机报复的。”郑成功又嘱咐道。
他隐约记得荷兰人就是在原本历史上郑清和谈期间,劫了郑家的商船,为此郑成功还致信荷兰台湾商馆,对荷兰人的行为严词谴责了一番。
最终,碍于郑成功在远东贸易上的巨大影响力和决定性作用,台湾荷兰长官和巴达维亚总督商议之后只能将劫掠的货物归还,并谎称是认错了船。
要知道,在许多西方人眼中——“着名的国姓爷是海上君主和统治者!”
“是,藩主,下官一定提前做好准备,绝对不会给荷兰红夷空子钻。”郑泰想了想,随即又问道:
“下官听说台湾也产硝石硫磺,若是能借此加强和台湾的贸易,对于冯参军今后的行动或许也有好处,便是稍微贵一些,卖点便宜给岛上的汉民也无妨,只要能把关系搭建起来。”
“嗯,本藩也是这么想的。”郑成功点了点,同意了郑泰的建议,然后又看向了冯澄世,说道:
“还有一事,在台湾和荷兰人斗,咱们还需要一个熟悉当地情况,又和荷兰人关系不浅的内应,亨臣你派人去联络何斌,他以前也是大老爷手下的人,这条线搭起来应该不困难。”
何斌便是原本历史上促使郑成功收复台湾的关键人物,他如今也是荷兰人和台湾汉人,原住民之间的沟通枢纽之一。
“下官明白!”冯澄世心中有些吃惊于郑成功的无所不知,不过面上依旧平静如常,当即拱手应道。
他现在还在训练前往潮州的行动队,为了以防万一,特地从军中多招了二十人,都是各方面俱优的多年好手,人手暂时说不上紧缺。
“现在行动队的训练情况如何了?”郑成功最关心的还是潮州的部署,今日把冯澄世叫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问这个。这才是决定明郑命运的地方,台湾只是未雨绸缪和瞒天过海,欺诈满清的其中一步。
军情司直属“招讨大将军府”,只有军中高层和郑泰这样的郑成功心腹亲信才知道,冯澄世对外依旧是参军。郑成功对这支特殊队伍十分重视,第一年就下拨了两万两白银的经费,要求冯澄世把军情司扩充到百人,并在潮州和台湾展开实质性的行动。
清廷在用“间”方面便是高手,入关前后的许多战事都使用上了间谍,并取得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但在东南沿海,他们绝对是比不上郑成功的。
“第一批最终的六十人已经选出,其中四十九人来自各镇,十一人来自水师,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再整训两个月就能派往潮州。在此之前,下官会先派人去联络在潮州的老商客,为两个月之后的行动探好路。”冯澄世一字一句地汇报道。
郑家的商船纵横海上,商业网络遍布沿海,借着前往潮州走私粮食和到澳门购买铁炮的机会,便能把间谍派出,然后由隐蔽的走私商路,凭借商人家仆的身份进入潮州府城。
“如此便好,亨臣办事,本藩向来是放心。”郑成功微微一笑,顿了顿又道:“最终入选军情司的人员名单,还有军情司的章程,今后两年的发展规划,亨臣你应该已经差不多做好了吧?现在回去整理一下,最好明天能拿来给本藩。”
“下官明白!”冯澄世知道郑成功这是让他离开,要和郑泰单独商议海上贸易的意思了,拱手行礼之后,便立即退了出去。
看着冯澄世离开的背影,郑成功扭头看向了还留在厅中的郑泰,问道:“之前本藩所说的海关和工坊的设置,有个大概的规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