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缓和

林间泥径铺满枯叶，参天树冠间透着蟾光，层层树影后传出划破寂静的冷冽之音，其中还夹杂着枯枝落叶的碾压声。

没有惊恐，没有胆怯，宋泠乐犹如月下蝶影越过根根阻挡，由好奇带领着勇往无前。

感觉视野越来越开阔，树木变得稀疏，错过最后一棵高木，闯入眼帘的是一片空旷地带。

清冷月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笼罩在执枪挥舞的少年身上。他双臂用力一记长枪刺入夜空，紧接着银质枪头受力向下划出一道流畅弧线，震起落叶纷飞。眨眼间，银枪收于臂间胸前，少年腾空翻转，衣摆卷起风尘。寒光一闪，银枪冲破被他扬起的屏障，直奔少女，又在千钧一发之际稳稳钉入泥土，发穿震耳欲聋的肃啸声。

她不偏不倚，甚至没有后退一步，直直地站在树下凝视乌发肆意翻飞的他。

“这么晚到处乱跑，不怕被歹人迫害？”少年的虎牙又露在唇间，与以往的灿烂爽朗不同，今夜的他显得邪气至极。

少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近银枪，伸手试图拔出而未果，随即改变想法靠在枪柄上抱臂歪头。

她说：“能迫害我的怕只有你了吧？”

少年哼笑一声大步流星来到她的身边，手掌扇动示意她起开。

宋泠乐没搭理他而是侧过身观察起枪柄的花纹，问道：“为什么你家的家徽是一只鹰？”

裴疑食指抵住她的头，手腕一用劲将其推开。拔出银枪灵巧抖动背于身后，然后低头盯着她故意激怒道：“不告诉你。”

“谁稀罕！”少女朝着他的背影大喊，接着提起裙摆快速跑到他的面前回头做了一个鬼脸。

注视她奔跑的身影，裴疑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张口提醒道：“慢点儿，小心……”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惊觉自己没有说这话的身份，也不适合。幸好少女未曾听到，不然肯定会被嘲笑的。

等他走回营地时，看见宋泠乐正蹲在一颗大石头前埋头捣鼓着什么。

“你是真的不想睡了是吗？”裴疑感觉自己在带一个到了晚上不肯入睡的孩童。

“嘘，别这么大声，没看见大家在睡觉吗？”她迅速转身食指竖于唇间，压低声音说道，“快来看！”

难得见她对自己这般好的态度，裴疑顿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什么？”带着迷惑，他好奇地问道。

在他弯腰埋头离近自己的刹那，少女捧起一把落叶抛向他。

突如其来地一下，裴疑在后退的同时伸臂遮挡，却还是没能躲避及时。

他用手背挡住眼睛久久伫立不动，没有言语和责骂，倒是让恶作剧得逞后大笑不已的宋泠乐不安起来。

“你，怎么了？莫不是被吓哭了？”她站起来想去看他的情况，又怕他耍诈，只得原地试探。

“宋泠乐你是傻吗？”少年搓揉着眼睛，缓缓开口道，“沙子进我眼睛了。”

“啊？”少女一听立马迈出一步，然而又停了下来，她在思考真假。

看不见情况也听不见余音，裴疑不知道什么情况，眼睛睁不开他只能闭眼竖耳，倾听她是不是独自走了。

审视着他仔细辨别的模样，宋泠乐决定相信他，上前拉下他的手说：“我看看。”

被突然的触碰惊了一下，裴疑下意识躲开。

“躲什么躲，不会捉弄你了，本小姐从不乘人之危。”宋泠乐见状咂舌不悦道。

心里做了千百次挣扎，裴疑才半信半疑地放下手给她看。

少年五官立体，眼窝尤为凹陷，和魏国平常男子容貌极为不同。

因为他太高了，宋泠乐只到他的肩膀处，天色又黑什么都看不清。她蹙眉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拉进自己，欲借着月光查看。

“干嘛？”脸上是细嫩柔滑的触感，裴疑吓得睁了一下眼睛，又由于被异物卡着瞬间闭了起来。

“别动啊，我够不着得把你拉进一点！”少女望得脖子疼，不耐烦说着。

终于找到适合的角度，宋泠乐小心翼翼地扳开他的眼皮。被泪水沾湿的睫毛轻微颤抖着，月光下那颗晶莹透亮的眸子露了出来，但是是被人强迫打开的，所以略显滑稽。

“噗！”宋泠乐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若不想帮我就直说……”裴疑有些尴尬，越发不想她帮自己了。

“别急嘛，我这不是在给你找沙粒在哪儿吗。”少女强忍着笑意仔细端详着。

“找到了！”

还没等他反应，宋泠乐一口气吹进他的眼里。眼睑受不了这样的刺激，自动闭了起来，泪水紧接着充满眼眶，从眼角滑落。

眨过几次后，再次睁开时眼里的异物感消失，除了略带朦胧之外舒服多了。

“好了？”看他能睁开眼睛，宋泠乐笑嘻嘻地问道。

“嗯。”裴疑用手背揩去眼角的水痕，别扭地回应着。

她叉腰活动着望酸了的脖颈，大度地说：“不用太感谢我，就算我们两清。折腾这么久我也困了，早些休息吧！”

“呵……”说得好似她在怜悯自己一样，裴疑无语且无奈的冷哼一声，往自己帐篷走去。

宋泠乐进入马车躺好，脑子里是他闭眼沉静的模样，心里默默地想，原来他眼皮折痕里的那颗痣还在啊……

翌日清晨侍从们收拾好东西便继续出发，再过两日他们便能到达铜台郡，那是入北的第一座城池。

这段时间消耗的物资也会在那里进行补充，他们还计划多停留几日，领略一下当地风光。

“比起山水，铜台最出名的还是只有当地才能酿出的‘栗桑’酒！”赫连岂高谈阔论着他丰富的见识，骑在马上与宋泠乐的马车并行着。

他发现宋二小姐今天心情不错，从出发开始就在找人说着什么。

“‘栗桑’……是用桑葚酿的果酒吗？”她没听过，很是感兴趣。

赫连岂摆手道：“否然，就是用高粱和栗米酿的，只是闻起来会有桑葚酒的香甜，才因此命名。那酒烈得很，小姐可不要轻易尝试。”

“这样啊……我有点儿想试试呢。”她若有所思地指尖轻点下巴，显然有些失望。

在赫连岂的大笑中裴疑驾马闯入，他的神情模糊在斗笠下，视线扫过马车中的少女后马上又移开看向魁梧大汉。

“前面有家客栈，我们到那里休息一下吧。”

赫连岂点头赞同，“行，今日大家脚程快，好好休整一下，争取明日就到铜台。”

宋泠乐把下巴放在窗框上安静地观察着交谈的两人，脑子里想的是找个机会让裴疑喝点栗桑酒，看他会是什么样子。

行进至客栈门前，少女戴着纱帘斗笠扶着银朱缓缓下车，目光被蹲在客栈门前的四五个陌生人吸引。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颊肌肉凹陷，看起来似乎是一群难民。

“赫连大哥，最近有哪里出了灾害吗？”走过他们，宋泠乐在意地问道。

大汉手掌摩擦着腰间大刀，思索着回答：“没听说，不一定是难民，有可能是乞讨的。”

裴疑多交代了几句马的事走在他们后面，也多看了门口那群人几眼。

“掌柜要两间上房和够二十多个人住的地方，再准备点饭菜。”见掌柜走近，赫连岂直接说道。因为在这些方面很有经验，所以类似于这样的安排都是他来做。偶尔裴疑也会参与商议一下，多是为了学习。

“好嘞！”掌柜看这么大一单脸上笑开了花，弯腰讨好道，“贵人们还需要点什么，尽管吩咐！”

宋泠乐早就找了个位置坐好，招手让掌柜过来，闲聊着问了许多周边的事，想趁着天还没黑去逛一逛。

“前面有个村子，不过也没什么好玩儿的——”掌柜笑得尴尬，解释道，“我们这儿就是挣在官道来往行人的歇脚钱，也算魏都到铜台的必经之地，要说玩儿乐的地方还真没有。”

“这样啊......怪不得越走越人烟稀少啊！”她忍不住抱怨道，除了才出发的那几日去到不同的城镇玩儿过，剩下的时间基本都在赶路。

“小姐是从魏都来的？”掌柜询问道。

坐在另外一桌的裴疑警惕地转头盯着他们，没有插话想看宋泠乐会怎么回答。

“不是呀，我们是从离魏都七八里的小县来的。怎么了吗？”宋泠乐语气轻快，自然流畅。

少年闻言松了一口气似的回过头，想着她还算比较机灵，然后默默地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是这样的，如果从魏都走官道沿途肯定没什么城镇村子，毕竟是要找最近的距离嘛。若是从魏都到孟县，再走水路去沛水村沿途风景就美多了！您不知道......”

宋泠乐听着掌柜的话，心中油然升起一阵怒火，正当她想对着规划路线的少年发脾气时，人已经不见了。

啊，果然做事情还是不要靠别人！他们又不赶路，为什么要选最快、最无趣的一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