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大战结束
时间飞快,严孝颖病床上枕头两侧堆满各式各样的小兽,天花板日光灯上缘聚着几只纸鸟,那些纸鸟会在医生护理师们巡房时躲起,等房中只剩严孝颖和陈亚衣时,才探头出来向严孝颖摇头摆尾。
窗边、床下、柜旁,也有数队纸折虫鸟待命,严孝颖望着满房纸兵,这才稍稍不再害怕,乖乖吃药入睡。
陈亚衣望着严孝颖睡容,看看时钟,十一点二十分,她起身来到窗边,看着窗外月色,取出奏板,抵着额头低声祝祷几句。
她的脸隐隐透出墨黑,伸手在窗上飞快画咒——黑指如同沾了墨汁的毛笔尖,在窗上撇出符箓笔划,下一刻,墨色笔划立即隐褪,无影无踪。
陈亚衣跟着在掌上也画了道小咒,在房中四处墙面、柜上按了按,又向房中数队纸兵使了个眼色,这才静静出房,在门外也画了道咒。
她走过清冷长廊,不时与奏板里的苗姑低声交谈。
苗姑为妈祖分灵,平时陈亚衣的祝祷会先传给苗姑,苗姑可以自行施予陈亚衣某些基础神力,除非碰上强敌,或碰上无法解决的难题,苗姑才会将讯息进一步上报给千里眼、顺风耳,甚至是妈祖婆,求得更进阶神力和指示。
陈亚衣走出医院大楼,来到能够看见严孝颖病房窗户的庭院;据严孝颖说,每晚十点之后总会听见有人喊他名字,先前与他同间病房的蔡如意甚至是蔡万虎都听不见。
陈亚衣下楼后,长廊宁静好一会儿,才有两个家伙从另一边转角探出头来张望半晌,大着胆子走近严孝颖病房,对里头探头探脑。
一个想伸手推门,却被另一个拉住,指指门板上微微闪现光芒的驱鬼符咒。
他们进不了房,只能在门外探长脖子,朝里头喊:“孝颖??孝??”
只喊两声便忽地住口,转头见陈亚衣站在转角瞪着他们。
陈亚衣一张脸漆黑如墨,隐隐露出怒容。
他俩噫呀一声,转头就跑,刚跑回转角,便让两只手揪着后领——是苗姑。
苗姑生前身怀异术,死后道行本便远高于一般游魂野鬼,即便和地狱罪魂相比也厉害得多,现在成为妈祖分灵,受神力加持,揪着这两个五福会忠堂老鬼,像老虎叼小猫小狗一般。
陈亚衣快步走来,与苗姑将两个罪魂拖进楼梯转角训话。
“他只是个孩子,你们想吓死他?”陈亚衣瞪着两个罪魂,她顶着黑脸,一字一句说得虽轻,但听在两个罪魂耳里,却如战鼓般洪亮。
“不、不??我、我们只是想替五福哥做点事??”“当晚我们抛下大家,很惭愧??”两个忠堂老鬼掩面哭了起来。
那时玄极精舍道场大战,两帮鬼众、几路阴差杀得天昏地暗,当中有些罪魂趁乱跑了,这几日陈亚衣除了看照两个孩子,便到处逮这些罪魂,抹去他们身上的地狱符,等阴差上来拘提。
大战当夜,太子爷附着易杰又等一阵,没再有阎王上来,闲得无聊正准备离去时,才又有批阴差上来。
那批阴差大都负伤,听他们说,他们是那晚最早上来逮司徒史的那队人,当时他们逮着了司徒史刚下阴间,便受到不明人马袭击,抢走了司徒史。
他们所属的城隍府收到消息,城隍亲自带队救援,但已遍寻不着司徒史,便返回玄极精舍探探消息,与千里眼、顺风耳一番谈论,这才知道这儿打得人仰马翻——千里眼和顺风耳按照太子爷吩咐,将大多功劳推给易杰,称他一人赶跑几个魔头、打翻十余路阴差、擒下两殿阎王。
秦广王和卞城王有不同意见,但被易杰打了几棒,不敢再说,阴差之中一个牛头负伤最重,头上一支牛角都断了半截,一身西装破破烂烂,他过去似乎和卞城王有点过节,听完众人证词,查验佩枪上的鬼牙,确定罪证确凿,立刻抽出甩棍照着卞城王一阵乱打报旧仇,直到他上司城隍出声阻止才悻悻停手。
牛头上司城隍叫作俊毅,曾经当过马面。
俊毅望着两殿阎王,神情疲累复杂——眼前两殿阎王这案子太大,大到令他有些为难,深怕真查下去,可能会动摇到整个阴司体系。
总之现在地底忙翻天了,俊毅那路人马后续如何处理、两殿阎王下场如何,谁也说不准。
“你们知道,严宝死前是怎么和严孝颖说的吗?”陈亚衣瞪着两个忠堂老鬼,说:“严宝要儿子不要替他报仇,他后悔自己害死妻子、害死自己、害得孝颖变成孤儿??”
“什么??阿宝这么说?”
“我??我不信,他不让儿子替大家报仇,那五福哥跟我们的冤屈怎么办?”两个忠堂老鬼哇哇大叫。
“你们出来混的,打打杀杀、争钞票抢地盘,打死了不都是自找的吗!打输了不甘心,去向本人讨呀,为什么要牵扯到无辜的人!”
陈亚衣怒气冲天地说:“你不信我说的话,自己下去找严宝问清楚,严五福和蔡六吉两个老家伙也在底下,听说他们被铐在一起,哪个要报仇转头就可以咬对方一口,这样多省事呀!”
陈亚衣说到这里,举着漆黑拳头,往两个老鬼肚子上同时打了一拳,打毁了地狱符。“你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什么?”两个忠堂老鬼见身上地狱符毁去,又见自己手上锁着一道黑链,将他们和楼梯栏杆锁在一起,惊慌嚷嚷起来。“我们不要回去!”“我们走了,孝颖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陈亚衣说:“他被你们吓坏了,每天躲被子里不敢出来,不能好好睡觉呀。”
“可是??”一个老鬼说。“我们每晚过来,也是来保护他呀??”“听说蔡家也有些溜走的老鬼,准备了家伙要对孝颖下手,想让五福哥、阿宝绝子绝孙呐!”
“什么??”陈亚衣听两个老鬼这么说,呆了呆,突然听见病房里传出严孝颖一声尖叫。
陈亚衣飞奔回病房,只见窗外攀着三个罪魂,腹上的地狱符闪闪发亮,陈亚衣依稀认得他们模样,也认得地狱符笔迹——那是她亲手写的地狱符,这三个家伙确如忠堂老鬼所言,是想对严孝颖下手的蔡家罪魂。
陈亚衣显露黑脸,往前走了几步,见到严孝颖躲在棉被里哽咽哆嗦,突然转了个念头,额抵奏板换了张红脸,说:“孝颖,别怕。”
“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大家都会陪着你——那些家伙只敢欺负弱小,你越勇敢,他们才会逃得远远的。”陈亚衣声音虽低,严孝颖却从被里探出头来,望了望她、望了满床纸兵、望了望窗外几只鬼。
几队纸兵飞聚到了严孝颖身前,结成阵式,一齐朝向窗外。
“你们滚,不要再来烦我??”严孝颖握着拳头,颤抖地对窗外三个蔡家老鬼这么说。
“出来、出来!”三个蔡家老鬼扬手敲窗,被窗上符箓烫得哇哇大叫,分头爬了爬墙,也钻不进来,又绕回窗边,朝着里头龇牙咧嘴。
“我不怕你们,我才不怕你们??”严孝颖握拳头跳下床,大队纸兵们会飞的在他周身旋绕、不会飞的在他脚前列队成阵,随着他的脚步往窗边推进。
陈亚衣跟在严孝颖背后,轻轻按着他的肩,脸庞手掌闪动红光,将一股股能鼓舞人心、振奋士气的红面神力传入严孝颖身中。
“你用自己的力量赶跑他们,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来惹你。”陈亚衣这么说。
“对??对!”严孝颖举起拳头,像头小狮,朝窗外怒吼:“你们这些坏鬼,给我滚——”
陈亚衣的脸随即转黑,压低了声音对窗外低叱:“听到没?还不滚——”
三只老鬼如被台风刮过,倏地被吹离窗边。
但或许是陈亚衣刻意压低声音的缘故,这声叱吼力道不足,三只老鬼其中一只奋力构着窗沿,死撑挂在窗外,还从囚衣中掏出一把手枪。
枪口上装着鬼牙。
“呀!”陈亚衣愕然拉开严孝颖,用自己的身子挡着他。
老鬼朝窗内开了一枪,扣下扳机的那瞬间,他手腕陡然向上一抬——
是一条火红绫布自上窜下,卷着老鬼手腕,使这枪击歪,打在窗户上沿。
那一枪也没能击穿玻璃,只在窗上打出几道裂痕,因为窗上有道陈亚衣以黑面神力写下的护身符。
“是混天绫!”陈亚衣惊叫奔向窗边,持枪老鬼尖叫一声,被混天绫卷上顶楼;同时,又两道混天绫远远射向另两只老鬼,将他们也一并卷走。“易大哥,你来啦?”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值班护理师闻声赶来,见到窗户那圈裂痕,惊慌问着。
“刚刚外面??有人对着窗户开枪!我??我去追他!”陈亚衣只能这么说,一面奔出房往楼上奔。
她奔上楼顶,易杰腿挂风火轮、臂缠混天绫蹲在顶楼墙边,手里拿着一小块金砖,在三个被混天绫捆缚于地的蔡家罪魂肚腹上涂涂抹抹,注销地狱符。
“易大哥!”陈亚衣欣喜奔去,只见墙边竟还另有五个罪魂,被金粉绳子五花大绑,面如死灰地蹲成一排,好奇地问:“易大哥,你今晚是奉命逮鬼,路过顺便帮我?”
“不??”易杰摇摇头。“我是专程来请你帮忙的??”
“请我帮忙?”陈亚衣有些惊讶。
“帮我把这几个家伙转交给阴差,就说是你抓到的。”易杰指着几个罪魂,苦笑地说:“那晚我上头劝架劝过头,打死打伤太多阴差,现在底下同仇敌忾,凡是我逮着的家伙,他们会故意放走几次,让我多跑几趟??我想妈祖婆人缘好、牌子大,那些阴差应该不会故意刁难你??”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陈亚衣忿忿不平地说:“我替你向天庭告状!”
易杰见她取出奏板,连忙伸手制止,说:“别这样!大家分工也好,黑脸我来扮就行了,你跟底下打好关系,以后互相照应,这样做事也方便,要是你也跟底下闹翻了,那以后就更麻烦了??”
“好复杂呀??”陈亚衣收去奏板。“这就是大人的世界?”
“是呀。”易杰耸耸肩,又问:“你这几天怎样?刚上工习不习惯?”
“还可以,做的事情跟之前其实差不多。”陈亚衣说:“不过心里轻松不少,因为至少现在做的每件事,都是对得起良心的事情??”
“很好。”易杰点点头,起身一跃,蹲踩在墙沿上,望着远方彷如星河般的楼宇市街,底下有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大路,也有阴暗曲折的小巷。
“这是一条不归路,路上没有黄金白银,只有满地狗屎??不过走久了,心里挺踏实??”易杰转头对陈亚衣说:“既然踏上了,就走到底吧。”
“祝你开工大吉。”易杰向陈亚衣竖了竖拇指,身子往前一倾,腿上风火轮旋起一圈圈红焰、臂上混天绫如鸟翼般张开,唰地沿着墙面溜下,一转眼便窜入底下一条小路。
小路漆黑阴暗曲折深长,不知通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