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钻空子
“这些人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太子爷的声音缓缓自易杰胸中发出。
“连你也不知道,那我怎么会知道。”易杰苦笑回答。
他跪在一处奇妙的道场角落,里头挤满了人,所有人跪在地上,额头轻贴地。
全场只有一个人站着,是个模样斯文、眉宇间看来充满智慧的中年人,大家都叫他“上师”。
上师站在一处稍高的台上,双手张扬、如神如佛,不时开口吐几句如珠妙语,逗得底下所有人嘶吼大哭赞美。
上师究竟讲了什么,易杰半个字也没听进耳,他懒得听、也听不清楚,四周老少男女的哭声、赞叹声吵得他心烦想吐,迫不及待想开工动手,然后回家吃晚餐。
他一早收下签纸赶来准备揍这上师,刚出门就被太子爷降驾附身。
太子爷要他按兵不动,说想瞧瞧这些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还能玩什么把戏呀,就骗人呀??”他无奈地说。
“人真那么好骗?”太子爷问。
“你看过的人,比我看过的人还多千百倍。”易杰说:“人好不好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就是不清楚才问你呀。”
“??”易杰被前头大婶激动之下放出的屁熏得头昏眼花,低声说:“你好不容易弄到一份妈祖婆盖印的公文,专程下来看这家伙用嘴巴放屁,不觉得太浪费了吗?”
“谁想看他了,我是来看看这些人。”
“这些人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之中,也有些读过不少书,怎书上没教他们何时该用脑子?”
“人的脑子很复杂的,再精明的人也会有脆弱跟空虚的时候。人一旦脆弱,脑子也停下不会转了;人一旦空虚,就会急着想抱些什么,哪怕是一坨屎也好??”
“空虚?嗯??这些人看起来是很空虚没错呀??所以随手捡到什么粪便都往心中塞,塞满就不空虚了?”
“是呀,就像人掉进河里,抓到根浮木,除了相信浮木能带他上岸外,还能相信什么?”
“所以这些趁着人心空虚溺水时,狗屎扮黄金,图己私利之人,该当何罪呀?”
“不知道,我又不是法官??啧,其实我想说的是,这种烂狗屎,让我收拾刚刚好,你是不是该挑在更合适的时候下来?”
“什么时候是更合适的时候?”
“例如第六天魔王蠢蠢欲动的时候,或是他那些爪牙偷溜上来作怪的时候??”
“就是你打架打不赢的时候对吧。”
“老大呀,你给我的是副人肉藕身,不是铜皮铁骨神仙金身,如果对手是地底魔头,或是快成魔的准魔头,我当然打不过??”
“你别一直拐弯抹角地埋怨我,啰哩叭唆!”太子爷不耐地说:“我下来透透气不行?你好大胆敢教我怎么做事。”
“我哪敢教你做事??”易杰无奈摇头。“你继续透气吧??”
接下来两小时,上师又讲了许多话,还走下高台,走入信徒堆中,拍拍信徒的脸、摸摸他们的头。
信徒们号啕大哭,迫不及待从口袋掏出金饰和钞票,放入上师身边随从捧着的金色箱子里。
上师有时摸摸胸口,有时朝掌上吹气,有时虚抓几把,再将抓着的“福”,放进信徒刚刚放开金饰和钞票的双手上。
信徒捧着那团摸不着也看不见的“福”,像捧着一颗即将缝进身体里的活心肝般,哭着又亲又吻感谢上师赐福。
一个金箱子装满了,就会立刻换上另一个。
装满的箱子一箱箱往道场办公室里送,空的箱子一箱箱从办公室运出;上师用嘴巴呼出来赐给信徒的“福”,像是空头支票一样永远也发不完。
易杰十分后悔自己窝在道场的最角落,以致于上师花了好多时间终于领着随从围到他身旁时,他跪得双脚发麻,连站起身都有些吃力。
上师朝手掌吹了口气,往易杰胸口轻轻按去,送他一个大大的福。
易杰神情有点狰狞,心中的压抑似已到达极限。
他挤出笑容、鼓起嘴巴,也对缓缓握起的拳头呼出口气。
准备报答上师赐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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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易杰甩着手从小门闪出道场时,太阳正缓缓下山,道场正门停了数辆警车。
由于今日签纸案件地点是这处数百人的大道场,易杰事先和刘长官打过招呼,警方早拟妥行动方针,一接到信徒报案立刻派人将道场团团包围,只留下一处隐密小门让易杰离开。
这小门本来是上师用来运钱和带女人进出的隐密通道,连信徒也不知道。
一群鼻青脸肿的徒子徒孙们急急将脸肿鼻青的上师抬出来。
这位上师做事不像坊间小神棍那般粗糙,金钱流向处理得十分谨慎,因此易杰也没特别找出什么证据让警察办他,只是按照太子爷吩咐用拳头招呼他,还将他那只不停抓空气给信徒赐福的手折得歪七扭八。
易杰对上师说,会等他出院后再去探望他,请他先别植牙,不然到时候还要重植一次,浪费医疗资源。
“喂,出手太重了吧??”王智汉皱着眉头自后赶来,拦下刚跨上机车的易杰。“你把他下巴都打碎了、牙掉了一堆。他是活人,不是地狱恶鬼??”
“奉命行事而已。”易杰戴上安全帽,用拇指戳戳胸口。“我老板还没走,你有什么不满自己跟他说。”
“啊??”王智汉微微一凛,欲言又止。
“干嘛?你想讲什么?你觉得他做错了?”太子爷的声音自易杰喉中冷冷发出。
“太子爷呀??”王智汉吸了口气,望着易杰说:“人间是法治社会,随意动手打凡人总是不好;就算真要打也得挑对象啊,那家伙年纪一把了,多捱两拳可能要下阴间了??”
“你们人间法治容许这种家伙行骗诈财?”太子爷问。
“再严密的法,总是有漏洞。”王智汉说。
“这样呀??”太子爷嘻嘻笑地说:“钻法律漏洞行骗谋利之人,碰到个钻法律漏洞打他之人,刚刚好呀——如果不想被人钻法漏洞打光牙齿,就别钻漏洞行骗啦,你说是不是呀,嘿嘿嘿??”
“等等??”易杰像对太子爷的说法有些意见。“谁钻法律漏洞打人?我是听你命令动手的,你怎么全推给我??”
“你可别乱说!”太子爷厉声更正。“我是叫你动动脑筋让他母亲认不出他来,谁知道你这颗野蛮的脑袋,只想得出这种野蛮的办法?”
“啊?”易杰瞪大眼睛。“你要我让他老妈认不出他,除了打肿他脸还有什么办法?”
“你可以请他吃饭,养胖他,他老妈说不定认不出他。”王智汉冷笑说起风凉话。
“对呀。”太子爷也说:“拿瓶墨涂黑他脸也行呀!方法多的是,你自己脾气恶爱打人,别赖到我头上,我先走啦,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易杰脑袋一震,晕眩两秒,然后与王智汉大眼瞪小眼。
“他走了?”王智汉问。
“对。”易杰点头。
“你打完人就这样拍拍屁股走啦?”
“不然咧,你要逮捕我?主谋你刚刚也看见啦,你有本事去抓他啊??我肚子饿要吃饭了。”
“过几天我女儿生日,我老婆煮一桌菜,你来我家帮忙吃。”王智汉嘿嘿笑地说。
“不了??”易杰挥了挥手,他两只拳头上还有不少被上师牙齿刮伤的痕迹,指指天上。“那家伙刚刚才突然派了个大案子给我??妈的,难怪我刚刚越打越火??我待会吃完饭立刻就要出发,接下来好几天都不在台北,没办法去你家吃饭啦,不好意思呀。”
“你真这么听长官的话,他要你办什么你就办什么?从来都不敢抗命?”王智汉问。
“我这只长官会附身呀。”易杰没好气地说:“要是你上头的刘长官有本事随时随地附上你身,用你嘴巴说话、用你拳头打人,一不高兴就吐三昧真火烤你耳朵,你怎么抗命?不是你口袋里那支用来点菸的打火机,是三昧真火呀!”
“老刘要是有这本事,我还真没办法抗命??”王智汉点点头,明白易杰处境,又问:“所以这次又是哪件大案?可别像上次弄死那么多人??”
“上次那些人又不是我弄死的??”易杰说:“上次他消息给得晚,所以闹那么大,这次他特地提早下来报消息给我。”易杰发动引擎,说:“说是以前有个师公把一个厉害大鬼关进山里,最近那只厉害大鬼可能会重新出世,要我去处理那家伙。”
“厉害大鬼是多厉害?”王智汉问。
“谁知道,所以我才火大??”易杰说:“上次妈祖婆写了份公文让他能轻松下来一趟,结果他用来看刚刚的热闹,说要视察凡人心灵空虚的问题,猴戏看一半才突然跟我讲这案子,说这次用了妈祖婆公文,短时间内懒得再下来,要我自己想办法解决,你说我能怎么办?”
“辛苦你啦??”王智汉耸耸肩,取出手机说:“要不要我拨通电话给我女儿,让你对她说声生日快乐;还是我给你她手机号码,你自己打给她?”
“你有完没完!”易杰哼地催动油门,急急驶远。
“臭小子??”王智汉瞪着易杰离去背影暗骂几句,拨通了电话。“什么?出差?不在家过生日了?你不是准备要辞去事务所准备考检察官吗?发生什么事?该不会又跟那些土地纠纷有关吧?你现在人在哪里?没有、没有??我不是审问你??我是担心你??嗯、是??我知道你是大人了。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吧。”
王智汉挂上电话,又点了根菸呼呼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