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阴间商人
直到隔天中午,王书语才拖着困倦的身子返回旅舍。
自救会副会长大牛坠楼,众人惊慌失措,有人将这事情与连日工地异象联想在一起,说肯定是山神发怒了,有人义愤填膺地说肯定是方董手下动的手脚,也有人耳语起大牛与亲戚的过往恩怨,或是私人感情。
王书语花了好大心力才安抚众人情绪,她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会陪大家到最后一刻。
旅舍年迈的柜台服务人员平时话极少,看来对出入客人漠不关心,但似乎有认人本事,见一有住客回来,不等人开口,便能取出住客外出时交回柜台的房门钥匙。
王书语取了钥匙,按下电梯键,再次与正要外出的罗寿福三人擦身而过。
她不太喜欢罗寿福盯着自己的视线,但更介意与罗寿福身后的秀萍短暂交会的眼神——空洞得彷佛放弃了人世间一切。
过去她只在某些重度成瘾的毒虫眼中见过这种空洞。
直到电梯门关上,她还隐隐听见外头传来李秋春的埋怨骂声。
“猪哥哟,没见过女人喔!”
“有呀。但这么漂亮的不常见,昨天她三更半夜出去,中午才回来——该不会出来卖的吧。”
“出来卖又怎样,出来卖你也不准给我买!”
“啊,啰嗦啦,看看也不行??”
王书语此时此刻连气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随着老旧电梯摇摇晃晃地往上。
电梯里有股淡淡的奇异香气,像是结合了花露水和中药材,似乎刻意想遮掩什么。
她回到507号房,重新洗了个澡,瘫躺上床,渐渐进入梦乡。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眼角挂着泪痕——
她又做了个令自己在醒来时会落泪,或是落着泪醒来的梦。
这些年来,梦境都大同小异;
梦里的阿彬有时捧着鲜花,有时提着礼物,带着她怀念的笑容现身,对她展示那只她未能戴上的婚戒。
她有时在梦里会以为奇迹发生,有时以为时光倒转。
每次当她以为自己终于能迈向幸福的时候,就差不多来到梦境结束的时候了。
她无数次在清晨或深夜失望地醒来,茫然望着天花板或窗,提醒自己下次别再上当了。
她总是用最快的时间擦干眼泪,告诉自己要坚强。
王书语侧头望着一旁窗外黯淡天色,此时已是傍晚。
她看了看手机讯息,匆匆起身换衣后出房。
答答答、答答答??
她在锁门时,听见隔壁509号房中隐约传出一阵细碎声响,和男女交谈声——那对男女说话声她有些熟悉,几小时前才在电梯里听过。
同时,她觉得廊道中那股并不怎么好闻的奇异香气,似乎变得更浓了。
她进入电梯,电梯里也充满浓浓的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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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9号房里,秀萍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小沙发上,凝视手机上与两个孩子的合照。
厕所浴缸里泡着一个赤裸妇人,褐黑色热水淹至九分满,使妇人只露出颗头,她闭着眼睛像睡着了般。
罗寿福坐在浴缸边,将脚边一罐罐奇异药材不停往里加,不时伸手进浴缸里搅拌。
李秋春则站在镜前拿着一条红色油膏,在镜子上画上符籙咒阵——油膏乍看之下像条放大数倍的口红,隐隐透着腥臭气味。
李秋春不时转头望向罗寿福,见他手在水中搅和久些,便酸溜溜地说:“猪哥,你手在水里干嘛!这么丑的女人你也要吃几下豆腐,这么不挑哟?”
罗寿福瞪了她一眼,浸在浴缸里搅和的手抽出甩了甩,又挑拣起新的药材放入,哼哼地说:“药要搅匀一点才会有效,这你自己说的不是吗?”
“我叫你搅匀,没叫你乱摸啊!”李秋春瞪着眼睛,拿旅舍毛巾将洗手台上水渍拭净,摆上一根根蜡烛,把洗手台当成法坛布置起来。
“都要卖下去给你舅舅了,摸两把有什么关系??”罗寿福斜着眼讪笑说:“不然下次让秀萍抓个年轻小伙子回来,我不吵你,让你一个人慢慢搅个开心怎么样?”
“讲什么猪哥话呀!”李秋春没好气地说:“我舅舅指定要女人、小孩啊,价钱开得高,你们男人在底下不值钱呐!”
“那怎么不抓小孩?”罗寿福说:“一缸水一次泡两个,一次卖两个,不是更赚?”
“你忘了方董和琨哥要我们搞自救会的人了?你认得出附近哪个小孩是自救会家里的?”
“到处问问不就知道了。”
“到处问问?你猪脑呀!不怕人家怀疑到你头上?”李秋春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说:“而且??那也要秀萍愿意才行??我之前就问过她了,她不愿意抓孩子??”
“哼哼??”罗寿福冷笑几声,也望了门外一眼,说:“她现在还不习惯这种事,久了就习惯了??”
李秋春还想说些什么,见秀萍走到厕所门口,便停口不讲。
“不管过多久,我也不会帮你们抓孩子??”秀萍说完,静默片刻,又转身回沙发静静坐着。
李秋春和罗寿福互望一眼,没再说什么,一人将洗手台布置完成,一人将所有药材全倒入浴缸里。
跟着,李秋春取了打火机点燃一支香、一张符。
香是墨青色的,符也是墨青色的。
罗寿福把厕所灯关了、门带上;
李秋春捏着香和符,快速喃念咒语,在符火燃尽前将残火一抖——原本红亮的残火转眼变成一团青森鬼火,她托着那团鬼火,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烫手,同时手中那支香的香头也由亮红转亮青。
她托着青火捏着香,一面对镜面施咒、一面对浴缸摇火,还将鬼火往浴缸一抛,轰隆隆烧起整片冰寒绿火。
镜子也亮起青光。
一个青森老人在镜中现形。
老人唇上两撇八字胡,下巴一竖山羊胡,戴着红框眼镜,一双眼睛精明得彷佛能看穿人心。
这老人叫“年长青”,是阴间杂货商人,李秋春的舅舅。
“阿舅,好久不见。”罗寿福坐在浴缸旁举手向镜子打了声招呼。“最近在底下过得怎样?”
老人一语不发,只斜斜盯着他身后浴缸。
“起来啦,你挡着浴缸,我阿舅怎么看货!”李秋春叱骂。
“喔??”罗寿福摸摸鼻子起身,指着浴缸说:“这次是活人喔。”
“我看见了。”年长青缓缓举起手往镜面探来。
一只泛着淡淡青光的手自浴缸水面伸出,在妇人脸上摸了几下,滑过她的脸、拂过她的颈,又探入水中,像在验货一般。
“要是再年轻点更好。”年长青缓缓说:“不过也行了,活人在底下很值钱??”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说:“你们要什么?”
“嗯??舅舅,你们那儿有没有能治山魅的东西?”李秋春问。
“山魅?”年长青说:“你被山魅缠上啦?”
“我跟小罗在阳世接了笔生意,是帮位大老板处理工地纠纷??”李秋春说:“工地在山脚下,山上有些脏家伙下山捣乱,老板要我们处理??”
年长青静默半晌,冷冷地说:“小罗怎不派他那东西动手呀。”
罗寿福听老人这么说,立时接话:“阿舅,那大老板另外有批眼中钉要秀萍动手处理。”他指着浴缸里的女人说:“这女人就是秀萍抓来的。”
“哦?”年长空眼睛亮了亮,呵呵笑着,“大老板想处理眼中钉,你夫妻俩派活尸把人绑来卖给我,一笔生意两头赚,真不简单。”
“是妈教得好。”李秋春这么说。“你们接她出来了没?”
“半年前花了不少,总算买出来了,她满身刀山洞,要很久才会好。”年长青说:“你想见她?下次我带她上来吧。”
“不不不。”李秋春连忙摇头。“这件事再说吧,我们在地上忙得很呢??舅舅,所以底下到底有没有治山魅的东西?”
“多得是。”年长青说:“看你想怎么治——『土地杖』拿在手上能让那些山魅将你们误认为土地神,听你们话,不过这两年用得多,有些山魅不上当了;
“『魍魉酒』,一杯下肚,酒醉的时候会对你唯命是从,但不是所有山魅都爱酒,而且大概醉个几小时到几天,酒醒之后就没效了;
“还有『猪肉果』,外观像水果,吃起来像猪肉,称不上好吃,但咽下后会渐渐上瘾,像吸毒一样,上瘾的山魅为了再吃一口什么都肯做,只是猪肉果有等级之分,好的猪肉果瘾能留长一点,次级的猪肉果瘾很快就退了。”
“嗯??”罗寿福叉着手,和李秋春互望一眼,指了指浴缸说:“浴缸里的女人能换这三样东西吗?”
“当然不行。”年长青哈哈一笑,说:“早个几年,一支土地杖能连骗好几座山,这女人连十分之一都换不到;魍魉酒倒是可以换两、三瓶;至于猪肉果嘛,顶多让你换半箱次级品吧。”
“什??什么?”李秋春说:“舅舅,你不是说活人在底下很值钱吗?”
“这三样东西能让你们抓山魅,你们再指使山魅抓更多值钱的活人,能不卖贵点吗?”年长青说:“要挑哪样想好了没?我底下还有其他生意要忙。”
“这??”两人互望一眼,想了想,说:“猪肉果比较好用对吧。”“是呀,毕竟不是每只山魅都喝酒,猪肉果效力好像长一点??那就猪肉果吧。”
“好,女人我带走了。”年长青点点头,微微一笑,镜中身形渐渐隐退。“阵别撤、灯别开,过三十分钟,进来收猪肉果。”
随着年长青的声音渐远,浴缸里的女人缓缓沉入水中。
罗寿福等了一阵,伸手进浴缸里搅了搅,已摸不着女人,只剩缸底药材。
他俩步出厕所,在房里又等待许久,再进去时,罗寿福伸手往浴缸捞了捞,提出一个黑色大袋。
两人开灯,数着一大袋猪肉果,共二十余颗,约莫柳橙大小,颜色却和家猪外皮一样,抓在手里秤秤捏捏,触感便像是抓着颗肉团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