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你的过往】
敖念不是没有猜测过自己会看到什么,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看到陈茹雪!
记忆中,她和陈茹雪的所有交集场地都是在医院,医院以外的地方,敖念根本不可能见到陈茹雪!
陈茹雪其实不是本地人,是为了求医才来到敖念所在的城市。而且敖念从小住在海边,距离城里也有几十公里的路程。一旦离开医院,两人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
现在看到陈茹雪,敖念的第一反应就是观察周围。
“你是在确认这是不是属于医院区域么?”小敖念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而周围的其他似乎都被定格。
无法表达自己的情绪,敖念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年幼的自己。她也不想再问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也不想去知道小敖念做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眼前这个年幼的自己,并不会将真相说出,她唯一会做的,只可能是想引导敖念。
至于想要引导的是什么,敖念不得而知。
深吸了一口气,敖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别担心,很快你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了。”小敖念说完便伸手抓住陈茹雪的手腕。
两人的身高加起来也才一米左右,小敖念又长得十分干瘦,想要将陈茹雪从矮墙那段拽上来根本不可能。
和敖念所想一样,最后小敖念被拽下矮墙。
眉头下压,敖念并不在意眼前的场景,即便年幼的自己头破血流。她将视线转移到林子之内,嘈杂的声音不知何时出现,并越来越清晰。
“有大蛇啊!有大蛇啊!”
一个男人的叫声灌入耳中,呛人的酒味也在同时弥漫至敖念鼻尖。
那依旧是父亲所酿的酒的味道。
“爸?不对?这怎么回事?”明知那男人绝对不是自己的父亲,敖念还是想从小敖念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哪怕,对方只是给她一个表情。
“我以为你对老爸不会有什么感情呢?毕竟当初他生病住院,你都没去看过他几眼。”
小敖念一副看戏模样。“你放心吧,那不是他,不过就算不是他又怎么样呢?”
说着,小敖念便指了指自己的前方。
矮墙之外是一条河,此时小敖念和陈茹雪所站的地方,则是人们用石板做成的一处平台。面积并不大,但站两个小孩完全足够。
在她俩对面,是一大片空地,和一座还没完全建好的桥。远处,还有几个成年人正拿着什么往竹林的方向赶。
鼻翼抽动,敖念很快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火烧味道。这味道中还混着酒水味,好像是那些大人生怕火势不够猛烈,故意泼到竹林之中。
干燥夏日,在竹林中放火根本没有任何扑灭的可能。而在这种情况下,酒水的出现,无疑是打算让这场大火将竹林中的所有焚烧殆尽。
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敖念并不是因为难受到炎热才如此。相反,一股寒意正在慢慢包裹她的全身。
耳边声音嘈杂,剧烈的燃烧声在孩子们发出求救的一瞬间,便将其遏制。竹林被三面矮墙包裹在其中,站在唯一出口处的大人们什么都听不见。
他们唯一能听见,是一个喝酒喝懵了的男人,在大声嚷嚷。
“多亏你们来得及时啊!你们都不知道那条蟒蛇有多大!”他一边说,一边饶有兴趣地比划着,好像自己刚从那蟒蛇口中逃生。
“你们闻到没有,那蛇肉真香啊!这么大的蛇该成精了吧,要是能吃到肉,没准病都好了!还能多活几岁!”
男人眯起眼睛,转身往竹林的方向倾身。那股蛋白质变熟的味道,令他着迷。要不是竹林内的高温实在吓人,他没准真会冲进去抢两块出来。
“你们疯了!”敖念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场面,她扯着脖子大声叫喊,“这林子里有孩子!救孩子啊!”
可那又能怎样,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唯一回应她的,只有小敖念。
“他们听不到的。就像你当初在这里,对着跑过去放火的大人喊的时候是一样的。他们听不见。你知道为什么么敖念?”
小敖念蹲在地上,仰着脖子费力地看着成年的自己。她的眼中没有任何光,黯淡的好像早已失去了生的希望。
她伸手摸了摸陈茹雪的脑袋。“因为他们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就像你,只记得自己愿意记得的。”
四目相对,敖念突然觉得年幼的自己很可怕。但眼下她根本顾不上这些,哪怕只剩下唯一一点希望,她也想去救救被困在竹林中的孩子。
孩子们并没有因为大火而跑向矮墙,他们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火势蔓延迅速,竹林的面积也不大,如果再不做点什么,那孩子们就真的没有半点可以存活的希望了。
“敖念你为什么不救他们!”双臂用力向外撑开,敖念的脖颈上暴出了根根青筋,汗水从她额头落下,让那张本就惨白的脸显得更加孱弱。
小敖念却只是笑了笑。“你说呢?”她的小手放在矮墙墙面上。
那是一堵水泥砌成的墙,上面残留着不少血迹。敖念的神经再次被狠狠一扯,那些明明不该属于她的记忆,如同幻灯片一般,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之中。
曾经年幼的自己,因为想把陈茹雪拉上矮墙,结果反被拽下,就已经落得双臂满是伤痕的下场。就连脸上,都被划破了几条大口子。即便如此,在发现竹林着火后,敖念还是想爬回去,哪怕是一个,一个朋友,她也想救回来。
可是她太小了,也太矮了,双手扒在矮墙上,除了留下更多的伤口,什么都办不到。
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被大火烧死,而放那把火的,还是他们的家长。敖念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内心该有什么样的情绪,她只是拼命地爬着,拼命大喊着。
喊得撕心裂肺,喊得自己的小脸发紫。
“你俩孩子怎么在这!”终于,有人发现了敖念和陈茹雪,“哎哟!阿伊他们呢!林子!来人呐!”
“得救了么?”脑中的回忆就此切断。敖念神情恍惚,她木木地看向小敖念。
对方却早已不见踪影。
身后,林子的大火被扑灭,一片焦炭。几个大人冲入林子之中,抱着看似自家孩子的残骸,大声哭起来。
这其中,并没有敖念的父母,也没有陈茹雪的。
“那个杀千刀的放的火!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其中一个女人抱着一团焦黑,冲入人群之中,抓着手中还拿着烧焦了的木棍的人便大声质问起来。
没有人回答,他们只是将自己手中的木棍丢掉,然后拼命挣脱女人的手。
几次被推开后,女人终于锁定了目标——那个想要偷偷跑掉的,喝醉酒的男人。
“是不是!是不是你!”女人冲过去一把按住男人,双手更是用尽全力捶打在男人身上,“你儿子就在林子里!你个狗娘养的!你就知道喝酒!喝醉了连你儿子都要烧死么!”
“我哪晓得他就在里面!我……我……”
正在男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消防员将小敖念和陈茹雪从林子里带了出来。
见到两个孩子毫发无伤,男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他推开女人,指着小敖念就大声喊。
“都怪她家!都怪她家酿的酒!我从来不喝醉的!还有这小孩怎么那么坏,就知道自己跑!怎么也不救救我儿子啊!”
最后一句,他接连喊了好几声,一声比一声苦。
周围的人也不知道是被感染了,还是怎么,原本庆幸小敖念和陈茹雪还活着的表情,渐渐消失,甚至眼神中出现了一抹异样。
窃窃私语声就此响起。
“怎么这么大火这俩孩子还活着啊,那条大蛇怎么回事?”
“就说这俩孩子是扫把星!尤其是那个敖念,出生时候不就有道士专门上她家?哎哟,我记得那道长不轻易给人算命的,当时就说这孩子不简单,要么让他抱去山上养着,要么一定会出大事。啧啧啧,你看看那么些孩子……怪可怜的。”
“这事我也听说了。她爸酿酒还不收人钱,把我家生意都抢了!还说做善事呢,现在倒好,让这个本来卖不起酒喝的瘪三天天醉醺醺的,连自己儿子……哎哟!”
嘴角提起,那包裹在敖念周身的寒意消散,只是将她心给冻了起来。她冷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底竟然没有半点情绪。
一只小手重新出现在敖念肩膀处,小敖念的脑袋凑上来。
“真奇怪啊,为什么在你记忆中的,只有愧疚。”
眼前纸张落下,那些纸张上画着一幅幅画,同之前在家中墙壁上看到的涂鸦相似。直到纸张落地,星火从底下透出,纸张上的画作内容也出现了变化。
“为什么,就连你自己的记忆中,都是你害死了他们?”
声音不再是从耳边出现,敖念的身体被缓缓放下,脊骨鞭的尖端也就此触碰到了她心脏的位置。
“敖念。”此时此刻,站在敖念面前的,不再是年幼的自己,而是有着如今年岁的另一个自己。
心脏处刺痛,脊骨鞭在说话间,已经刺入了皮肤之内。
敖念依旧茫然。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经历刚才的一切,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提醒她曾经发生在她身上,既可笑又可悲的事情。
难道不是应该就让这件事再也无人提起?难道不是就让这件事完全从她的记忆中消失才对么!
“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这些?我明明已经忘记了!就算曾经我只是觉得愧疚,就算曾经我觉得这一切都真的是我的错!那我也忘记了!为什么要我想起来?为什么啊!”
痛苦蔓延,敖念脑中无法挥散的画面,便是那场大火。
她好像还看到了在大火中痛苦求救的,她年幼时的朋友。
“你到底是谁啊……”她想走过去,想去抓住那人的肩膀,好好问问她。
步子迈动,脊骨鞭上很快就流出了鲜血。
鲜血落地,在依旧有着高温的地面上,迅速蒸发。只不过这蒸发的速度,根本赶不上鲜血滴落的速度。
血腥味变得浓重,周围场景再一次出现变换。
耳边传来砸碎东西的声音,还有大量的液体流出的声音,以及男男女女的打骂声。酒味扑面而来,将血腥味覆盖。
敖念的身形顿住。她诧异地看向声音来源。
“敖念。你现在明白,你为什么必须想起来么?”手持脊骨鞭的敖念并没有退后,哪怕半步,更没有将手中的脊骨鞭收回。
她只是那么站着。
“你一遍又一遍地去清除属于你的记忆,以为这么做,就可以洗刷掉你的痛苦。但那些痛苦真的会就此消失么?那些让幼小的你感到害怕,感到崩溃的噩梦,真的会就此消失么?”
“敖念,你构建了一个梦境世界,企图用自己的方式给其他人一个新的人生。那你的呢?也给自己构建了一个么?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将你的痛苦,强行分散在那些原住民身上?他们进入你的梦境世界,根本就是在替你分担你本该去承受,本该以一种更好的方式化解掉的苦痛?”
“为什么你的梦境世界中大量的副本都如此恐怖,都充斥着那么多负面情绪,你真的不知道么?”
“梦境副本的以人的记忆和埋藏在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渴望构成,敖念,为什么在你的梦境世界中,你却找不到一个完全和你有关的梦境副本。”
脊骨鞭刺入心脏,敖念却完全不觉得疼痛。她抬头看向眼前的另一个自己。
面容变得模糊,在四目相对之时,拿着脊骨鞭的敖念没有了脸。她松开脊骨鞭,将自己的心脏位置抵在脊骨鞭另一端。
“如果你想清楚了,或是想醒过来。杀了我敖念,将这段记忆,好好记住。”
“有这个必要么?”
敖念浑身颤抖,她抓住脊骨鞭,硬生生地将其掰断。后背也在瞬间血流如注。
“你想让我记住,我会记住,但……”
嘴唇发白,敖念整个人已经到了极限,却依旧在用力握住刺入她心脏的半截脊骨鞭。
“但那记忆不属于我!我说了,不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