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庄王与神鸟(二)
“你是否可同我一齐回到秦国?”异人略带激动的问道,他很庆幸能与旧友重逢,也更希望旧友,不,现在应该称为泠月姬,是他为她起的姓名,希望随他一起回到秦国。
但鸿鹄并未答应,而是约定,当他的贤能达至帝王,她会从云中而来,为秦国子民降下安宁祥和,也算是给他的祝贺之礼。
而那三个愿望,异人并没有再提。
鸿鹄飞走前遗落一根新羽。
“这片细羽能护你平安。”鸿鹄展翅高飞,卷云气南下。
“孤幼之年你祝我成凤,如今,我便祝你乘龙。”随后一声呖鸣,消失于远方的万重云海之中。
而此处云破境空,日光灿烂而下,将异人笼罩,虹光辐射,见如此景象,吕不韦内心久久不能平息,心中的宏图彻底定稿。
等到异人从云层中收回目光,吕不韦恭敬道,“公子,我们该启程了。秦国之位乃天定之位,鸿鹄神鸟便可宣召天地旨意。”
“吕兄何故如此恭敬?”异人将其扶起,“那不过是我少年时遇见的惺惺相惜的旧友,我曾听吕兄酒酣之际也提起过梦见了一只白色神鸟。与泠月姬孰甚?”
异人笑眼相看,曾几何时,那一双透彻可照万物的眸子开始变得深邃浓厚。
吕不韦不再直视异人的双眼,谦卑地回复:“当年梦中异象,是我邯郸街头初见公子后的神谕启示,这么多年来,公子德行至公,神鸟又为祥和之意,无一不在预示那秦国乃至九州的天定之位。”
“哦~”异人继续问道,“可我是最不受宠的那个,如何能得正统?”
吕不韦,“公子乃秦王孙。此前我游说秦国,华阳夫人预立公子为义子,夫人膝下并无儿女,此番回归秦国,便是公子乘龙之路的开端。”
“公子无需多虑,至强者方能制定规则。夏姬夫人亦不会怪罪,且希望公子明白,公子贵则夫人贵。”
对于从小就与夏姬相依为命,备受冷遇的异人来说,在其心中认华阳夫人为义母或许依旧是那道不高不低,却憋着难受的坎,但真正的强者从来不会在意。
吕不韦希望异人能够明白,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都在助力,若是走不出内心的障,那他可真就看错了人。
所幸异人从未让其失望。
异人登上土丘,其野望也随着脚下的步伐而一步一步凝实,最后侵占整双眼眸,直指秦国。
有吕不韦这个谋士军师在,二人很快通过出征的秦军返回秦国。
因为华阳夫人是楚国人,吕不韦便让异人着楚服面见夫人。
华阳夫人甚喜,正式将异人收为义子,并为其改名子楚。
重回秦国的异人不是没去拜见夏姬,但都是匆匆几瞥,交谈也不过寥寥几句。不过夏姬并不会怨恨,她只想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若是同她见多了,华阳夫人不悦,她可能连匆匆一瞥都见不到。
秦昭襄王五十六年,昭襄王去世,太子安国君继位,立异人为太子,同年赵国护送异人的夫人和儿子回到秦国。
一场新的变革于秦王宫地下开启。
在第五层讲述故事的吕言忽然停顿,“其实庄襄王的故事讲到这里也就走到了尾声,安国君在位一年便暴毙而亡,而后就是嬴异人的登王之时,我祖吕不韦为相邦,封文信侯。”
“你这故事多少有点虎头蛇尾了吧?”鱼幼安盯着吕言,看来讲故事的人还得是饱经风霜、阅历丰富的老者,就如他的死鬼师傅。
他那死鬼师傅有二绝,一为厨艺,二为志怪异事,或许还应加上个为老不尊。从他嘴里讲出的故事,总是能让少年时的鱼幼安沉浸良久而不能自拔。
“这可不叫虎头蛇尾,这叫故事的完整性。毕竟被追的人是你们,可不是我。”吕言笑颜舒展,那是一幅凑热闹的事不关己、隔岸看戏的笑容。
“糟了。”
从吕言的笑容中,三人纷纷意识到不对劲。
果不其然,两位黑执事从第六层的阶梯上缓缓走下。
当他们准备下楼时,又一位黑执事从楼下走上,一时间,三人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杨月盈抬着脚往六层楼梯入口一拦,“小鱼哥,我在外面等你。”深知这些黑执事的特性,只要他们的手碰到嘉宾,便不会再对其他嘉宾进行抓捕,而是共同押送被捕之人回到小黑屋。
“下面这个交给我。”顾琼羽挡在鱼幼安面前。
就这样,第五层塔楼瞬间一空,仅剩吕言、鱼幼安与那个摄像。
吕言双手背后,对着镜头微微鞠躬,“很抱歉,鸿鹄塔的六至九层不会对外人开放,所以不能展示在众人眼前。”
随后朗朗一笑,“总要保持点神秘感嘛,不过我可以代表吕氏商会向大家承诺,一至五层将在下月起对外开放。”
其实这大鸿鹄塔立于此地数千年,却从未对外人真正开放过,也正因如此,它在华夏大地上充满了神话色彩。
此次节目组的拍摄让大鸿鹄塔的故事爆红在网络,对于吕言草草收尾的结局,众网客发挥自己的想法与理解在短短几小时之内创造了数百篇奇幻瑰丽的故事。
或许有接近事实的篇章,但他们都不得而知。
而真正知晓故事的唯有历代吕氏族长与鱼幼安。
因为吕氏的规定,摄像被遗留在塔外,塔楼所有门窗皆在一瞬紧锁。第五层直第六层的阶梯很长,绕了两圈有余。
“为何我可以进?”其实鱼幼安也察觉这吕言也并非普通人,从一初的凤栖梧香到吕氏族人,再到这些故事。他或许不是修道者,但应当也有些特殊本领。
“吕氏族人有观梦之术,乃神鸟鸿鹄所赐,自吕氏先祖不韦而起,约两千三百年。”
吕言取出一把骨质钥匙,机关轮走,第六层的入口显映在二人面前。
“前不久你们的导演组找到吕氏商会,想为鸿鹄塔做宣传。”吕言笑道,“是不是很可笑,鸿鹄塔立于此地数千年,从来都不缺慕名而来的游客,还需要他来为此推荐宣传?”
“那你是拒绝了?”鱼幼安问道。
“那是自然。”吕言撇嘴,语气有所转换,“但我当夜入梦,见到了神鸟鸿鹄,不同于二十年前所见,那夜的神鸟是如此的高洁,让人甘心伏拜,我第一次感受到的祥和与她的解脱。”
“而那光辉之下有一个人,正是你。鱼幼安。”吕言目光灼灼,“随我来吧。”
第六层的空间相比第五层要少了一半,也不再有浮壁图像介绍,只有当中的那把如玉一般的匕首在四盏烛火的照耀下柔光和和。
鱼幼安额间的山海盏印记隐隐发烫,他隐隐有些猜到此物是什么东西,但没有说,也没有问,而是在等着吕言的最终故事,庄王与神鸟的故事。
“这柄匕首好看么?虽是兵器却看不出锋利、危险、冰冷,而是充盈着祥和。”
“它是从鸿鹄神鸟胸膛里取出的骨头所造,庄王赐名,融冰。”
秦孝文王元年亦是秦庄襄王元年,异人,不,赢子楚正式登上王位,九尺高台之上,赢子楚行祭天之礼。
鸿鹄神鸟心有感召,是那约定的日子到来。
但她有些不敢面对。
当年南下,鸿鹄遇见了一只彩凤,彩凤同她说,作为秉天地气运而生的神鸟,是不可以被人以姓名标记。
鸿鹄是大道赐予的姓名,亦是祂给予的使命。如今她承下了泠月姬这三字,那赐名者便要逐步遭受五衰之劫。
鸿鹄藏在秦国上空的云层之中,垂首注视着九层高台上的旧友,那个乘龙之人。多年未见,已经有些陌生了。
赢子楚有秦国龙运护身,又有鸿鹄的那片细羽,五衰之劫还在等待一个契机,而这个契机便是鸿鹄降临之时。
吕不韦收到赢子楚的目光,在台下高声宣告。
“昔我之王,荒野结缘;天生鸿鹄,定我秦主。今我王音,告神鸿鹄;上达九天,下穷幽府。”
赢子楚刚毅的眸子越发深邃,那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直击云层,与鸿鹄的双眸对上。
“王命既成,旧友何不来相会?赐我秦国子民永世祥和。还是说需要孤将整个天下攻下才算作为王?”赢子楚向天而问。
那气势中带着丝冷漠。
当初的约定受天地见证,鸿鹄无法逃脱这个宿命。
几经盘旋,天清气朗,鸿鹄硕大神异的身姿展现在秦国上空。每一次振翅,鸿鸣就向外扩散千米,直至将整个秦国笼罩。
鸿鹄的神力也随着鸣叫传下,洗涤着凡间疾苦。
祥和的神力已经洒下,鸿鹄力竭,需要飞往云端之上修养,但赢子楚并没有放其离去的想法,但他也不会做出蠢事,而是让鸿鹄将其一同带往当年的结缘之地。
“泠月姬,孤甚是想你,都说世间最美的女子是由妖变的,我想你作为神鸟,其人身一定是孤高不可攀吧。”赢子楚抚摸着鸿鹄的软羽。
“孤就要攻打东周了,你的那片细羽我一直带在身上,不知怎么,只要有它在,孤就不孤单,孤就能赢。”赢子楚从胸口的位置将那片细羽取出,这么多年过去,细羽柔软依旧,只是光芒不在。
鸿鹄知道这是细羽的神力已经消逝。而且如果她与赢子楚依旧纠缠不断,那终将会夺走他的性命。
心念一动,那片细羽消融殆尽,鸿鹄只希望这些可以消除的痕迹能够减轻天地对他降下的灾厄。
却不知,这片细羽是赢子楚全部思念、情感的寄托。
鸿鹄毁灭的不仅是他们之间的痕迹,更是赢子楚的心。
早在他成为太子之时,便暗中聚集了九州的能人异事,藏在地宫。如今细羽已毁,灾厄临身,先夺其智。
偏执癫狂的神情居高临下看着鸿鹄,一字一顿,“既有那三个愿望,我现在便可用。”
“其一,我要留你于秦地永生永世,不可分离。”
“动手。”
四面涌来十位术士,为首的是个女子,来自南海仙岛。
捆仙索将鸿鹄团团缠绕,方才赐福的力竭使其无法挣脱束缚。
“王上,神鸟已捕,是否需要带回地宫。”为首的女子躬身问道。
“禾衣,让孤也瞧瞧你们的挪移之阵。”
几人结印,光芒乍现又散,阵中之人皆被转移到秦王宫的地下,而鸿鹄也被囚禁于此。
圆台之上,九条玄铁链横穿透骨,分别锁住了鸿鹄的脖颈、胸口、双翅、双足、后背,伤口不断渗出鲜血,洁白的身躯逐渐被染红。
赢子楚缓缓走圆台,“云上有仙神,人间有异人,但仙神不问人间事,那你看孤的死士能否在攻打东周的战役上出奇制胜?”
鸿鹄闭眸不语。
赢子楚笑了,整个地宫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泠月姬,孤想向你借一样东西。”说罢,幻翎一刀刺入,鸿鹄哀鸣,一根骨头从她的胸膛被取出。
其他术士又来收集滴落的血液,将之与这个骨头一同炼制,最终成了一把如玉的匕首。
赢子楚再次来到鸿鹄的面前,手里持着那柄由鸿鹄骨制造而成的匕首,“细羽消融,那我便赐它融冰之名。等孤战胜而归,希望能看到你的人身,泠月姬。”
有此等神器,攻灭东周自然不在话下。
昏暗无日的地宫之中,鸿鹄难以供养血气庞大的鸟身,但她不可屈服,只要她不回应,余下的四衰便不会那么快降临。
她也预感到赢子楚的子嗣有更盛大的龙运之气,在其未能真正成长起来之前,她不能让她所选择的秦国陷入险境。
好在她与赢子楚之间有气运相连,秦国此次胜仗给了她片刻喘息的机会。
但随着秦国的气运暴涨,五衰再次降临,这一次,是鸿鹄不愿看到灾厄,自愿将身上羽翮拔下,为赢子楚制成了一件抵挡衣表之衰的羽衣。
没有羽翮,鸿鹄体内神力难聚,根本无法供养巨大的神鸟之身,只好化为人形,以减少消耗。
那是怎样一个凄惨的形象,吕不韦见到过,并将其状刻画下来,与那件羽衣一起,分别放置在鸿鹄塔的第七与第八层。
鱼幼安站在壁画前,与那些浮壁不同,这壁画有色彩。
“画上的朱红皆是鸿鹄神鸟的血迹。”吕言在一旁说道,此刻也不再笑面常挂。
鱼幼安颤抖着手缓缓探向壁画,在接触鸿鹄血的时候,一股极强的吸力将他的月华灵气从体内抽出。
壁画像是活了一般浮现在二人眼前。
鸿鹄的人身披头散发,素衣褴褛。玉脖,美人骨,蝴蝶骨,手腕,脚腕五处的伤口早已将玄铁紧紧包围,仿佛这铁链是从体内长出的一般。
“鸿鹄神鸟,你为何不离去?”吕不韦问道。
“文信侯来地宫可有王上手谕?”禾衣闻声而来,将吕不韦带到一边。
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鸿鹄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天命所成。我选择了他,他也选择了我。开万世太平是我的天命,我亦是在赎罪。”
吕不韦于心中回道,“当初我也梦见了您,我能否为您做些什么?为天地祥和,鸿鹄不能死。”
“我赠你鸿鹄观梦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那遁去的其一会在梦中以我身为你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