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受惊
现实真的很残酷,盲人的世界更加残酷!
正常人普通的吃喝拉撒睡、行立坐卧走、就连梳洗穿衣,都变得异常艰难。
对简宁来说,黑夜与白昼毫无分别;睡眠与清醒毫无分别;睁眼与闭眼毫无分别。眼睛一闭,是黑的;眼睛一睁,仍然是黑的。
常常,她甚至分不清这一天是否已经结束,新的一天是否已经到来。
每天过得浑浑噩噩,日子在无知中流逝,生命在恍惚中虚度,每天都度日如年。
那些鼓舞人心的话都是别人嘴里说出来,自己耳朵听听罢了。日子还得自己过,痛苦还得自己挨。
素英这段日子常来陪伴简宁,帮助她熟悉生活习性,重塑生活信心。
因为一些涉及到女孩子隐私和习性方面的问题,外公不方便做,也做不来,都是素英事无巨细在一旁助她。
就连简单到喝水吃饭这些最基本的,都需要别人帮手。
需要人倒好水送到她手中,盛好饭菜递到她手里,她再吃喝到嘴里。更别说其他稍稍复杂一点的事情了。
但凡思想健全、体魄康健者,谁又愿意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混吃等死之人呢?
简宁心里很不得劲儿,她本身就不喜欢麻烦别人,现在却要处处依赖他人,这种感觉很不自在。
所以她总想尝试着自己去做一些事情,这往往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这天下午,外公趁她睡着了,便出去买点东西。
谁知睡眠中她突感腹部一阵剧烈疼痛,紧接着一阵热潮涌来,再接着,下腹出现肿胀、绞痛。
不好,月事来了。
她瞬间惊醒,一骨碌坐起来,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外公!外公……素英!素英……”她连续呼唤,得不到一丝回应,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又是一阵潮涌!
她突然记起昨天素英说过,记得她月事来临的日子,帮她买好了姨妈巾,并交代她放在了床边柜子的抽屉里。
她慌忙用手去摸索病床旁边的柜子。
伸展着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摸乱抓,摸了好半天,才摸到柜子,又顺着柜子摸到抽屉,拉开,又开始在抽屉里面摸索。
好在抽屉里并不乱,很快摸到一个软软乎乎的包装袋。
素英平时看起来粗枝大叶,正经事上还是挺靠谱的,比如这包姨妈巾,素英已经提前帮她把包装袋打开了。
她从里面取出一片,用手摸了摸四边,确定是姨妈巾无误了。
接下来就是去卫生间。
她把姨妈巾塞进口袋里,心里头惴惴不安。
苏醒后的这两天,还没尝试过自己独立行走,哪怕简单地去洗漱,或去上厕所,都有外公或素英在一旁帮扶。
他们也劝她多出去走动,尽早熟悉。但她不肯,大多时间都只呆在床上,不到万不得已连床都不愿离开。
只是因为——怕!
怕自己看不见路,到处碰壁;怕被人瞧见双目失明,而嘲笑自己;怕出去外面面对社会,面对人群,只想一个人躲着。
但眼下,事出紧急,她不得不自己走去卫生间。
她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迈动脚步,眼前一片漆黑,见不到一丝光明。
她试着走几步路,刚向前走了两、三步,身子就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摔倒了。
眼框瞬间噙满眼泪,她咬紧牙关,倔强地重新站了起来。
看不见路,辩不明方向,所以每走一步,总是试探着挪动前行,可一不小心,还是总想摔倒。
这像极了几个月大初学走路的婴儿,身体难以保持平衡,伸展着双臂以维持身体的平衡。
然而婴儿眼前是光明的,迈出人生第一步是欣喜的,婴儿走路时尽管摇摇晃晃,却是带着纯真的笑脸,充满着希望的。
而她呢,眼前是黑暗的,走了二十多年的路,突然对走路这件事变得战战兢兢,她的脸上是恐惧和紧张的,对未来茫然不安。
印象中,卫生间在左手边,离开病床一直向前行,摸到左手边的一扇门,推门进去就是了。
她伸着双手,在前方摸啊摸,边摸索边前行。每一步都迈得彷徨,走得谨慎。
走了几步后,慢慢地找到了平衡感,但是脚步仍不敢迈大,一点一点向前蹚着走,以确定前方道路上没有障碍物。
走到前方摸到一扇门,她拉开门,转向了左边。
她向前走了几步,弯下腰去摸马桶,可是摸来摸去摸不到,手边是空空的,哪里有什么马桶。
耳边倒是充斥着各种噪杂的声音。
天啊!我这是走到哪里去了?
她意识到走错了地方,停下来,不敢再继续走了!
伸着手在空中摸索一阵,摸到了左手边的墙壁。
她靠住墙壁,侧耳倾听周边的声音。
耳边是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以及各种各样人说话的声音。
有大声呼叫护士的;有护士哇哇哇跟人交代事情的;有医生在向护士叮嘱病人情况的;也有急匆匆跑过的脚步声……
各种声音充斥在耳边。
她的头嗡地一下炸了!心一下子慌了!
我这是走出了病房?走到外面来了吗?
她顷刻间乱了阵脚,立刻转身,往回走。
可是刚走出几步,她停了下来,因为她根本找不回自己的病房。
她又调转头,紧接着又困顿了!
无论是往回走还是向前走,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她站在那儿,双腿紧紧并拢,身体紧紧靠住墙壁,腹部一阵阵胀痛,一阵阵热潮涌动。
裤子上应该都被血染红了!真是丢死人了!怎么会走出外面来?
她懊悔自己又蠢又笨!
她贴住墙,一动也不敢再动。孤苦无依,形单影只,让人看上去心碎!
“小姑娘,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这时,一个听起来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是一位路过的老奶奶,见她站在这里,裤裆处都是血,模样彷徨无助、楚楚可怜。
老奶奶以为她痛经痛得走不动道,便好心上前询问。
旁人的关心却让简宁受到惊吓,她面部表情痛苦到扭曲,抱着头蹲在地上,将头埋进双膝间,眼泪哗啦啦流淌。
老奶奶不知何故,她反应竟如此激烈,当场懵住了。
此时又有三两个人围拢过来,七言八语地对她施以关怀。
几位本出于好意,想帮她,安慰她,可是他们不明所以,他们的热心反而对简宁造成了负担,她像一只受惊的鸟儿,蜷缩在墙边,茫然无措。
其中有个人见她一直瑟缩着身体,埋头哭泣,便伸手去拉她的臂膀。
怎料此人的举动令她突然抱头大叫起来,而后猛地站起身来,冲破这几个人的围拢,快步朝前走去。
她想离开这里,快速地逃离。
她伸着双手胡乱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步的前行。
她的眼神一片空洞,充满了悲伤,她自己都感受到了自己极度的紧张与不适。
她颤颤巍巍,踉踉跄跄地前行,尽管很想快步逃离,奈何手脚达不到协调一致,眼前更是黑漆漆一片,越是想逃,越是慌乱。
“原来是个瞎子啊!”
“她眼睛看不见啊!这么年轻漂亮,真是可惜了!”……
身后、周边,传来各色人阴阳怪气的非议之声。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头脑中早已想象出他们脸上那或惊异、或怜悯、或嘲笑的神情。
她又怕、又慌、又紧张、又恐惧!
心一乱,脚步也跟着乱了,她摇摇晃晃地乱闯乱撞。
恰巧此时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慌慌张张地迎面跑来,简宁看不到,一下子跟这人撞了个正着,简宁“啪”地摔倒在地上。
“你瞎呀?走路不看道?”那人着急忙慌,张口就骂。
简宁瑟缩在地上,泪如泉涌。
眼前的黑暗、小腹的胀痛、裤裆的血液,都令她狼狈不堪。她的手紧紧攥住口袋里的那片姨妈巾。
“你怎么说话呢?”
“明明是你撞了人家姑娘,还恶人先告状!”……
旁人七嘴八舌谴责起那人。
“是她往我身上撞!”五大三粗的男人不服气地回怼道。
“呦呵,她故意撞我,现在又蜷缩在地上装可怜,是不是故意碰瓷啊?”男人倒打一耙。
“你快积点口德吧!”这时,那位老奶奶挺身而出指责他。“人家小姑娘眼睛看不见,你撞倒了人家,还振振有词?”
男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女孩儿是个盲人。他不禁羞愧难当。
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大家沸沸扬扬地议论开来。
简宁深觉无地自容,除了流泪,却什么都做不了。
“让开!”
在她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一个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拨开围观的人群,看见倒在地上的简宁,泪流满面,楚楚可怜。他的心,如刀割一般。
他又看到她裤裆那里殷红一片,瞬间明白了她的难堪与难过。
他脱下白色衬衫,盖住她腹部,蹲下身来,伸展双臂,将简宁揽进怀中。
简宁被陌生人的举动惊吓到,一边大叫,一边用双手对着他连推带打。
“简宁,是我,崔云曦……”崔云曦攥住她拼命挣扎的双手,柔声对着她说。
听到他的声音,温暖、柔情、低沉而充满磁性,简宁的心安定下来。
她停止挣扎,像只长期流浪在外、遭受惊吓的小猫咪,此刻终于归家。
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他将她打横抱起,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众人,最后目光定格在那个撞倒简宁、却恶人先告状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脸色极为难堪,低下头躲避着他的目光。
怀里的人儿瑟瑟发抖,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转身对着那位老奶奶诚心道了声谢,老奶奶冲着他和蔼一笑,崔云曦便抱着简宁朝病房走去。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好似曾经被他这样抱过。
温暖、踏实、安心!
她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涌遍全身。
她逐渐停止了发抖,靠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
病房门口,素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