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无法忘怀的过去
吴良吃的很香，自从父亲去世，母亲走后，这是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的食物。
每根肉骨都剔得干干净净，软骨直接吞下，碰到硬的就嚼碎了吃骨髓，汤也被他喝了个精光。
砂锅上面还沾着不少的油渍，吴良打算留着明天买颗白菜一起炖了。
夜里休息时，吴良有些不太习惯，往常这时巫渺渺都会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即便吴良只回那么寥寥几句，她也依旧能够喋喋不休的说上半天。
他没有问老爷子巫渺渺是被谁领养，在他看来，如果巫渺渺愿意告诉他，那就不会是不告而别，哪怕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也一定会嘱托老爷子转告自己。
像现在这样一走了之，只有一种解释。
他经历过。
母亲离开时，也是这样。
听“舅舅”说，那女人似乎跑到南方追逐自己的爱情去了。
吴良以为，这种事只会碰上一次，哪曾想，命运给他开了这么大个玩笑。
今天的宿舍有些安静。
吴良反而睡不着了，他缓缓从床上赶身，跑到了孤儿院中间的草坪上，仰躺在翠绿的青草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他其实并不喜欢看星星，所以躺在草坪上也只是发散思绪。
巫渺渺的谎言有些拙劣。
那天月明星稀的，整片天幕怕是都找不出几颗明亮的星星。
他其实当时就想说的，不过最终都没有说出口。
其实也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孤独作祟，才甘愿让自己被那么蠢的一个谎言欺骗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院长叫醒了吴良，不是让他上学，而是带他去了医院，医生让吴良做了一大堆的检查，但只做到了一半，吴良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些，他以前也做过！
刚才那一套流程下来，至少也得几千块钱进去了，但看着老爷子手里的单子，明显，还有接近一半的项目要检查！
“哪来的钱？”
吴良挣脱了院长的手，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第一次跟院长用出了质问的语气！
孤儿院一直是入不敷出，又怎么会有钱带他来做那一系列的医疗！
“先去看好你的病再说，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一定能查出来的。”
院长的目光有些躲闪，如昨天一般无二！
“听话！”他喝了一声，想要抓住吴良的手，但当他看到那冰冷的目光时，手却僵在了半空。
那份用吼声来掩盖的慌乱与愧疚终是涌了出来，像是凝结的水泥，让他的手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吴良只是冷冷的看了院长一眼，而后跑回了先前的科室，询问着中止检查能不能将钱退回来。
医院的工作人员只当他是在胡闹，毕竟他的年龄实在太小，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或许是营养不良，他的身体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还要更加瘦弱。
“小帅哥，你家人在哪里。”
一名护士想要抚摸吴良的头顶，这一招对于绝大部分的孩子都有很管用。
但却被吴良躲开了。
小护士本来有些不开心，但当她看清了吴良的模样后，却会心的笑了笑，长的好看的孩子总是要更加讨喜。
吴良没说话，只是手疾眼快的跑到了一辆刚刚推出来的手术车前，推车的护士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拿起了一把手术刀。
吴良将刀抵在心脏前，手术刀的前端已经扎入了些许，有殷红的鲜血流出。
这番举动可能会害了那个推车的护士，但他没有办法。
他的目光有些躲闪，与刚刚的院长一般无二。
“别冲动。”
“孩子，听话。”
“护士长，快叫护士长。”
“对不起，我不该摸你的头……呜呜呜……你别吓我……”
看到这一幕的护士们顿时慌了，纷纷乱了阵脚，刚才想要上前抚摸吴良头顶的护士更是吓得哭了出来。
有几名胆大的护士想要悄悄摸摸的上前，但却被吴良看到了。
“退后，不然我死在这里，你们医院明天就等着擦屁股吧。”
他手中的手术刀又挺进了一点，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眼中有泪花闪过，但却不是因为疼痛。
“好好好，我们不动，你先停下，有话好好说。”
她们妥协了。
“吴良，你想干什么！！”
院长已经赶了过来，看到骚乱的那一刻，他心中便感觉到了不妙，
当看到了吴良拿着手术刀对准自己心脏时，院长的情绪已经有些崩溃，他想要像往常那样大声的呵斥吴良，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吴良的性格他清楚，倔的跟驴似的。
“这检查我不做了……求你们把钱……退给我，好吗，我以后会补上的，真的，我保证……”
吴良没有理会院长，而是朝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哀求道。
小时候看电视时，穿白衣大褂的人往往地位比较高。
他不知道是对是错，但他只能如此。
这件事很快就惊动了医院的高层，最后院长出面，将费用尽数退回。
见钱已经拿了回来，吴良才将手中的手术刀放回了小推车上，他捂着流血的是胸膛，认真的说道：“对不起，你看看手术刀有没有坏，如果弄坏了，我日后会尽力赔偿。”
推车的小护士听到这番话却是如同惊弓之鸟，马上便将车推走了。
吴良跟着院长回到了孤儿院。
院长让他先回去等着，吴良没说话，只是默默的回到了冷清的宿舍。
只等了几分钟，院长便拎着一个袋子出现在了吴良的面前，院长将袋子递给了吴良，里面大概有八九捆钞票。
“我要的不是这个。”
吴良摇了摇头。
“抱歉。”
“我要的不是抱歉！”吴良的情绪已经很不稳定，突然，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用那双目光冷冷的看着院长：“上个月的体检，来的那些是什么人！”
“是一个华人……他说可以公益给大家体检，要是体检通过率达到50%，就可以为我们申请国际援助，我答应了。”
院长的声音有些疲惫：“我前几天才知道，那女人是巫渺渺的母亲，她与一名美国人生下了一份孩子，心脏有先天的缺陷，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脏源，所以……”
她借着体检抽血进行对比，对比成功，跟我说让我劝巫渺渺，答应给我一笔钱，我没答应……”
说到这里，明显已经有些哽咽：“我……我不知道拒绝之后她竟然还会去，私下找小渺渺，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到了昨天早上，我看见办公室里多出的钱，还有一封信，我跑到了学校，但已经晚了。
学校的老师告诉我，有一个女人把她带走了，我试着沟通她母亲的电话，电话接通了，但却是小渺渺接的。
她说，让我拿着钱给大伙改善伙食，然后就挂断了电话，我……真的没办法。”
说到这里，院长已经是泪流满面。
“为什么不打电话通知局子，距离博城最近的机场就是海北，你明明可以救她。”
院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是没想到，还是不愿意想到。
“你以为你是在为我好吗？啊！！！”
吴良想哭，但却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无法流出泪水。
巫渺渺是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吗？
还是如院长所说，是为了那些平日里连话都都搭不上几句的孤儿吃上一顿饱饭？
都不是，其实原因二人都知道，只是院长故作糊涂罢了。
在他看来，吴良是所有孩子中最聪明的，虽然性格有些沉默寡言，但心地善良，是以后最适合接替他职位的人，只可惜身上染有恶疾。
救回巫渺渺。
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那些钱换来一个健康的吴良。
哪怕只是一个可能。
毕竟巫渺渺的确是自愿的，她对院长说的话其实是：
“我不想再看到每逢下雨天时，吴良哥哥都只能忍受痛苦，而我却无能为力。”
对于那位记忆中有些模糊的母亲，巫渺渺已经将其淡忘掉，至于那什么弟弟，她更不想理会。
但她愿意为了吴良而做出退让。
只要吴良能好，她怎么样都行。
巫渺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院长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可它们不知道的是。
不说这些钱根本就治不了吴良的病，就算是治好了，那又能怎么样。
如果吴良知道那是用巫渺渺的命换来的，那他又会如何自处。
“那些钱您自己留着吧，留着给它们加餐，但愿以后它们知道饭钱是怎么来的时候，还能睡得着觉。”
“我……”
院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自以为是？”
“我永远都不能原谅你们，也永远都不能原谅我自己，你们那些自以为是的对我好，只会让我寝食难安……”
留下了这句话，吴良走出了这所呆了几年的宿舍，孤儿院发放的衣物，被褥，他都没有带走。
走到孤儿院的庭院时，吴良看到了一株红豆树，一时间有些恍惚，想起了两年前巫渺渺在食堂里说的话：
“吴良，红豆粥好好喝，要是以后天天都能喝到就好了。”
“别想了，这东西有些贵。”
“那，我们自己种一株怎么样，不，要种好多，老师不是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吗，到时我给你煮汤喝，而且，其他的小朋友也可以喝。”
巫渺渺喝着红豆汤，甜甜的，还很解暑，她舔了舔嘴唇，这是她觉得最好喝的东西了，就是有点少。
“红豆一般要20多年才能结果。”
吴良说道，而后将碗中的红豆汤倒给了小姑娘。
“啊……那算了。”
听到要20多年才能结果，巫渺渺有些失落，但看到了红豆汤后，眼睛立刻眯成了月牙状。
“嘻嘻，一人一半吧。”
“嗯。”
傍晚，吴良独自出去了两个多小时，再回来时，他的身上脏兮兮的，脚底也沾满了泥土。
他的解决方式是，去找一株树龄大一点的，这样就没问题了。
看到果树，巫渺渺激动的上蹿下跳，主动承包了日常除草浇水的任务。
春去秋来。
花开了。
知道要受精才能结果，巫渺渺又跑去到处收集花粉，雨季到了，她冒着雨，扛着小铲子去挖沟，闹了虫灾，她一边害怕的尖叫着，一边除虫……
巫渺渺将红豆树照顾的很好，第二年，作为回报，红豆树上挂满了果实。
采摘，晒干。
过程全都是巫渺渺自己动手，就连吴良想要帮忙都被她瞪了一眼。
巫渺渺用那些红豆煮了一大锅汤，孤儿院的每个人都分到了，其他人都抱怨糖放少了。
但吴良却觉得很好喝。
兴许，红豆汤的味道的确很淡，但如果配上巫渺渺那甜甜的笑容，刚刚好。
……
矮小的红豆树上已经挂满了果实，红彤彤的，格外惹人喜爱。
今年的红豆又是一个大丰收。
吴良却没了去年的心情。
“既然她已经不在了，你也没必要存在了。”
一脚便将那根枝繁叶茂的主干踢断，吴良不顾撒落一地的红豆，眼神一狠，双手握住了露出地面的枝干，直接连根拔起。
“它们，不，我们，都没资格喝！”
吴良留下了这句话，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孤儿院。
院长看到了这一幕，他没说什么，只是上前将那些散落在地的红豆一一捡起。
他的确没有这个资格喝，但那些孩子却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
将那些红豆一一捡起，他用手在那块不大的庭院内挖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坑，每个坑中都放上了一粒红豆。
栽种到了一半，他感觉头有些晕，他踉跄的站起身，强忍着不适回到了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还不到十平方。
办公室内的陈设不多，孤儿院经济紧张，窗台上摆着的几个盆栽还是孩子们自己种的小花。
到了办公室，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在伸手抓向药瓶时，不小心碰触了一下桌面，一张癌症的诊断书通知书飘落在地面。
颤颤巍巍的吃了药，院长长长的舒缓了一口气，他将药瓶揣在了兜里，打算继续栽种红豆。
当出了办公室后，他却又折返回来，从口袋中掏出了一粒红豆，放在了办公桌上。
留出了一枚种子后，院长重新走出办公室。
院长去世了。
死因是停止服药，癌细胞扩散到了他的大脑。。
过了半年，吴良从一封信上看到了这个消息。
信封中似乎还有东西，吴良有些疑惑，将信封对准手心，一颗饱满的红豆咕噜噜的从信封的边缘处滑出，落在吴良的手上。
吴良有瞬间的失神，但很快就又恢复了淡漠。
“我还是无法原谅你……”
半年前，吴良曾经跟局子里的人打过电话，局子里的人很重视，但苦等了三个月之后，吴良得到了一张照片，一张自愿捐献心脏的合同，上面有着一个秀气的签名……
吴良不知道什么才叫心死，他只是突然觉得生活有些无趣。
他甚至无法报仇，巫渺渺不希望他这么做。
如她所说，那毕竟是她的家人，而且……这是一个交易。
听起来有些可笑，但却是事实。
自那以后，吴良仿佛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他回到了碰见巫渺渺前的模样，对于这个世界，对于那些人，他就像是个局外人
同学间的交往，过生日，野炊……
再到步入社会，应酬间的吃饭，喝酒，聚会，狂欢，来自异性的暖昧，表白……
吴良对这些完全无感，各类的酒局，饭局让他感觉很累，所过的每一天都让他疲惫不堪。
病情越来越严重。
吴良并没想过寻死。
对于他来说，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他觉得自己还没资格解脱。
而这，一直持续到“祂”的出现。
“祂”给了吴良一个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