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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仲春与暮春相交之时, 正是祭祀大日。

苏芩回苏府, 准备替祖父苏龚和顾氏备家祭。苏府如今一穷二白,苏芩走时, 顺走了陆霁斐耳房内的一只白玉瓶,当了五百两银子,抱着就回了苏府。

苏芩从青绸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明厅内正与苏博说话的郴王。

郴王穿一件云锦缎袍, 手边一碗热茶,冒着氤氲热气, 茶面满满当当的并无一点遗漏,茶碗边缘也无吃茶的水渍,可见这人并未动过这碗茶, 应当来的不久。

三日后, 是郴王和沈宓的大婚之日,苏芩实在不知, 这人不去收拾准备成亲, 怎么反倒一天到晚的往她苏府里跑?

苏芩心中虽这样想,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的。

“表哥。”苏芩娇盈盈的蹲身行礼, 纤腰摆尾, 惹得郴王立时起身,虚扶一把。

“表妹不必多礼。”

苏芩站直身子, 将怀里抱着的银子递给红拂。

郴王的目光落在苏芩身上, 小姑娘娇嫩嫩的站在那里, 不施粉黛, 铅华尽洗,一双眼水雾雾、泪蒙蒙的掺着流光,不知比沈宓好看多少倍。郴王掩袖于后,面上不显,却只觉心口在滴血。

这样一个从小捧在掌心里头的娇娃娃,居然就要拱手送给陆霁斐那只疯狗。

“表哥?”看到郴王那算不上好看的面色,苏芩歪头笑道:“听说三日后便是表哥与沈姑娘的大婚之日了,真是恭喜表哥喜得美眷。”

苏芩笑时,眉眼弯弯,面颊上隐显小巧梨涡。纤细粉颈带着一抹白腻色,缀着青丝藏在领口。腮晕潮红,媚态如风,一抹倾城娇艳色,直嫩到了骨子里。

郴王眼盯着,喉头轻动。

他的表妹,应当还未被陆霁斐碰过吧?

“王爷。”苏博从雕漆椅上起身,拱手道:“若是王爷不嫌弃,不妨在寒舍用完了午膳,再行回宫?”

郴王正有此意,立时便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

苏芩拢了拢自己被雪水打湿的宽袖,道:“我去换身裙衫。”

郴王侧身,替苏芩让开路。

苏芩双手交叠于腹前,袅袅盈盈的往前去。纤细腰肢不盈一握,青丝垂落,瘦肩小脚,缓步于幽长房廊之中,宫绦轻飘,如云,如雾,缥缈的不真切。

郴王直看痴了,心口绞痛越明显。甚至萌生出一个念头,若不将苏芩交给陆霁斐,只自己独享,该多好。

苏芩走的很慢,直至拐过了房廊暗角,才暗暗吐出一口气。

郴王的眼神她看的很清楚,这样的□□裸,直教人阴寒到了骨子里。

“姑娘。”红拂抱着那包银子,跟在苏芩身后。

苏芩蹙眉,压着声音道:“去告诉父亲,别贪吃酒。”

红拂一愣,然后笑道:“姑娘这是担忧老爷呢。姑娘放心,咱们府里就只剩下些不醉人的果酒,待奴婢暖了送过去,保准醉不了。”

“嗯。”苏芩点点头,伸手掀开厚毡,进了耳房。

正守在耳房门口的绿芜跟进去,替苏芩端来沐盆净手洗面。

“姑娘,您不去用午膳了吗?”绿芜见苏芩褪了袄裙,踢掉鞋袜,然后便慵懒懒的歪在炕上休憩,当即就奇怪道:“往常您可是都要与郴王一道用膳的。”

苏芩闭上眼眸,将脑袋拱进软枕内,声音娇软软的道:“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不合适。”

绿芜见状,只得放下了槅扇前挂着的厚毡,然后替苏芩掖好被褥,静悄悄退了出去。

苏芩昨日在陆霁斐那处睡的很好,并不累,她闭着双眸,身心沉静下来,能隐隐绰绰的听到房廊处传来的脚步声。

一声又一声,似带着雷霆均势,直达耳膜。

苏芩心中默念,暗暗攥紧了被褥角。

“吱呀”一声,耳房的门被打开,卷进一阵阴寒溯风,将耳房内仅有的一点暖意吹得消失殆尽。

苏芩埋在软枕内,看不到人,只能凭借着感觉,察觉到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炕边,距离自己只有咫尺距离。

苏芩的呼吸一下急促起来,她吐出一口气,再吐出一口气,努力的放松身子,假装自己已经睡熟。

后腰处覆上一只手,顺着那纤细腰线往上滑。苏芩的身上只穿一件细薄中衣,素白裹身,缎面料子,虽半旧,但触手依旧绵滑,只尚比不过那被裹在中衣内的莹白肌肤。

苏芩暗暗咬牙,恨不能将那只手给砍了,但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努力憋住呼吸,忽略那只作乱的手。

指腹细薄,带着凉意,贴在苏芩脖颈处,拨开那盘在侧旁的青丝,顺入内。

苏芩被凉的一个哆嗦,终于按捺不住,猛地一下窜起来将垫在下头的软枕狠狠朝男人打过去。

男人侧身躲过,鼻息间钻进一股绵密幽香。

苏芩胡乱打了半日,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凭她对郴王的了解,这时候的他应当会大雷霆才对呀。

喘着粗气停下动作,苏芩站在炕上,看向面前站着的男人,却现这哪里是什么郴王,分明就是陆霁斐!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芩脱口而出道。

陆霁斐慢条斯理的伸手顺了顺自己被苏芩砸乱的长,拢到身后,声音轻慢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苏芩一噎,扔掉手里的软枕,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脖颈。

她尚记得昨日里陆霁斐那触在她肌肤上的粗糙触感,硬梆梆的都能给她磨出血来,怎么方才却软绵绵的?

正奇怪间,突然,陆霁斐眸色一变,压着苏芩就翻身上了炕。

“唔唔……”苏芩被陆霁斐压在身下,身上就跟压了块重石似得,整个人连气都喘不上来,憋得面色涨红。

“嘘。”陆霁斐伸手,将团在炕上的秋香色被褥盖在自己身上,然后将苏芩一道裹住,把人往上一推,自己便靠在了她怀里。

苏芩只感觉自己胸前沉甸甸的压了颗脑袋,想说话,却听到耳房门口传来一道“吱呀”开门声,立时便闭上了眼。

这次来的人,脚步声明显比陆霁斐重很多。他先是站在炕前看了一眼“熟睡”的苏芩,然后便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苏芩听到那一阵稀里哗啦的翻倒声,按奈住心绪,狠狠吐出一口气。

陆霁斐侧身躺在炕上,后背贴着墙壁,上半身压在苏芩身上,并未施力,他平缓的呼吸着,鼻息之间,来来去去都是那股子幽香,茶靡绯烟般的朦胧了心绪。他听到小姑娘急促的心跳声,高耸胸脯即便是躺下了,依旧软绵绵的带着香。

郴王在耳房内乱转,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他转身,将目光投向了苏芩。

小姑娘穿着中衣,躺在炕上,露出半张娇嫩面容,带着红晕,眉心微蹙,不知在烦恼些什么。

郴王踩着脚上的登云靴,慢吞吞的往苏芩的方向走过去。

耳房内并不热,但郴王眼看着那睡的无知无觉的小姑娘,方才在明厅内的念头一瞬冒出来,膨胀入腹。待郴王回过神来,他的手,已触到那头蜿蜒在炕旁的青丝长。

苏芩整个人蜷缩在被褥内,青丝从被褥中蜿蜒而出,黑油细软,带着香气。

郴王拿起一撮,置在鼻下轻嗅,意醉神迷的闭上双眸。

苏芩小心翼翼的张开一只眼,看到郴王捏在手里的黑,厌恶的一拧眉,却突然觉出不对劲。

这头……好像不是她的?

郴王睁眸,苏芩快速闭眼,哼哼唧唧的更往被褥里钻了钻。

看到这副娇憨模样的苏芩,郴王眸中沉色更甚。他伸手,钻入被褥内,抚到那只微凉小手,轻触了触指尖,柔嫩细滑。

苏芩僵硬的躺在炕上,她能听到陆霁斐轻而低的冷哼声,那圈在她腰肢上的手也越用力。

郴王抚着“苏芩”的手,慢吞吞的触到肌肤,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苏芩被陆霁斐压的喘不过气,伸手暗往他胳膊上狠拧了拧。

陆霁斐纹丝不动,甚至更将人压紧了。这下,苏芩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郴王摸够了那只手,眼眸一转,看到软枕下露出的一角书信,神色激动的起身,直接就将那封信给抽了出来,然后疾步离去。

耳房内陷入沉静,苏芩缓慢睁眼,偷觑四周,见人真的走了,这才慌里慌张的掀开被褥,涨红着一张脸使劲按住陆霁斐的脑袋往旁边拨。

这厮的脑袋太沉,压的她胸前生疼。纤细双臂抚住身子,苏芩暗缓了缓那股子涨痛。

陆霁斐顺势躺到旁边,面色不变,掩在宽袖内的双手暗攥紧,只感觉鼻尖热乎乎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

“呼呼……”苏芩躺在炕上,使劲呼吸,一张白嫩小脸蕴满绯红。

“郴王拿的是什么?”陆霁斐身上盖着那条秋香色被褥,他反手替苏芩扔在身上,然后侧眸,看向躺在身边的小姑娘。

苏芩抬脚一蹬,就将那被褥给踢开了,然后歪头无辜道:“拿的什么,我怎么没瞧见?”

“呵。”男人低笑一声,突然翻身,虚撑在苏芩身上,那股子气势凌厉压下来,直怵的苏芩猛咽口水。

“还想不想要穿红嫁衣了?”修长白皙的手指点在苏芩面颊处,柔嫩指腹摩挲过细颊,最后落在纤细又脆弱的咽喉处。

苏芩眨了眨眼睫,眸中迸出一股子欣喜,她仰头,双眸亮晶晶的道:“是不是只要我说,你就给我穿红嫁衣?”

陆霁斐捻了捻苏芩的玉耳,看一眼小姑娘小奶狗一样湿漉漉的双眸,低哼一声道:“嗯。”

苏芩瞬时兴奋起来,她一把握住陆霁斐的手,拉住他的小手指勾着甩了甩,然后又强硬的用自己的大拇指跟他的大拇指对按。

“好了,咱们说定了,你不能反悔了。”说完,苏芩便立时道:“那是一个空信封,里头本来装着你给我的银票,我给苏攒送过去以后,它就空了,我都不知道这信封竟是被我压在了软枕下头呢。”

一口气说完,苏芩无辜的眨着眼,声音软糯糯的带着尾音。

陆霁斐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不做声。

苏芩晃了晃小手,伸出一根小手指,“喏,咱们说好了的,你不能反悔。我要凤冠霞帔和大红喜服,风风光光的出嫁。”

“只说好给你一套喜服。”陆霁斐凉凉道。

苏芩气鼓鼓的涨红了脸,使劲一把挽住陆霁斐的胳膊,制止他翻身下炕的动作。“不行,我都要,你要不给我,我,我就喊非礼了。”

小姑娘气冲冲的模样,实在生动可爱许多,也更娇艳动人。

陆霁斐勾起唇角,语调陡然暧昧起来。“苏三姑娘怕不是忘了,咱们先前签过的文书。”

苏芩心里一虚,下意识环抱住自己,然后突然使劲往陆霁斐怀里拱,直拱到男人忍不住伸手将她推出去,这才喜滋滋的躲进被褥里,只露出半颗小脑袋,乱着髻,可怜兮兮的看向人。

陆霁斐坐在炕上,没有动。

苏芩小心翼翼的伸手,勾住陆霁斐的一点长,压在指尖。“我方才看到郴王抓着你的头不放,是在做什么?”

小姑娘睁着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明知故问的在膈应人,也是在转移话题。

陆霁斐面色一沉,霍然起身,走到屏风后。

苏芩歪坐在炕上,听到屏风后的水声,突然想到什么,急忙忙的也跟着从炕上起来,趿拉着绣花鞋探头过去,就看到男人正在用她的沐盆和小面巾。

“这些都是我的东西。”看男人大刺刺的把她香软软的小面巾往脸上抹,苏芩就一阵心疼,上手便要抢,被陆霁斐给避开。

陆霁斐斜睨人一眼,冷声道:“我瞧你用我的也很是顺手。”

所以这是来报复她了吗?

苏芩噘嘴,声音闷闷道:“那我日后不用便是了。”而且她还只是用了一次,真是小气,她还嫌弃他呢!

听到小姑娘软绵绵的娇哼声,陆霁斐掩在面巾下不着痕迹的勾唇轻笑了笑,但取下面巾后,整个人便又恢复成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三日后,我派人来接你。”陆霁斐将手里的小面巾挂到木施上,然后慢吞吞的将沾湿的长披到后背。

苏芩眼看着男人的后背晕开一片水渍,衬在靛青色的缎面锦袍上,分外明显。“来接我做什么?”她呐呐道。

陆霁斐规整着长的手一顿,低笑一声,道:“入府。”

……

翌日,苏芩正懒在炕上休息,便见红拂急忙忙的奔进来。“姑娘,陆府派了马车来,说是要接您过去。”

“什么?”苏芩霍然起身,放置在胸前的小白瓷碟翻倒在炕上,里头的蜜饯滚溜溜的落下来,被她接住,急忙放进嘴里,囫囵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不是说好的三日后吗?”

“奴婢不知。”红拂摇头,面色有些苍白。

苏芩见状,将怀里的手炉递给她,道:“无碍,我出去瞧瞧。”话落,苏芩从木施上取下大氅披在身上,转身掀开厚毡出去。

耳房外,正候着陆霁斐的贴身小厮,青山。

“请小主子安。”青山垂眸立在户牖处,见人出来,慌里慌张的拱手行礼,不敢抬头。可怜一个八尺高的汉子,硬生生憋屈成一团。

苏芩斜睨人一眼,漂亮的双眸往上一翻。这是什么鬼称呼,她还大主子呢。

拢了拢宽袖,苏芩软着声音道:“我与你家爷说好的明明是三日。”

青山依旧不敢抬头,只毕恭毕敬道:“今日是请姑娘去试嫁衣的。”

听到这话,苏芩脸上的埋怨一扫而空,她喜滋滋的提裙步下石阶,然后转头看一眼还愣在原处的青山,娇声道:“愣着做什么?快走。”

今日天霁,苏芩穿一件白绞竖领的沉香色对襟袄儿,外罩狐白大氅,梳一个缠髻儿,盈盈站在日头下,显出一截纤细粉颈,更衬得整个人端庄高贵,明眸善睐。

青山恍惚回神,面红耳热的引路。心中道:怪不得连自家爷都陷下去了,这样的美人,谁能不心动。

苏芩踩着马凳,坐上青帷马车。

马车辘辘而行,转过街口,往城中去。

苏芩揭开马车帘子看一眼,奇怪道:“不是去试嫁衣吗?”

“是。”青山正在外头赶车,听到苏芩的声音,急忙解释道:“爷为小主子在宫内的尚衣监连夜赶制了一套喜服,咱们现下就是进宫去试喜服的。”

苏芩了然,放下了马车帘子。

苏府未败前,苏芩常常进宫,但自苏龚去世,苏芩已许久未入宫。

从青帷马车上走下,苏芩仰头看向面前巍峨耸立的朱红色宫墙,只觉恍如隔世。

“小主子,这边请。”

苏芩步上软轿,由两个太监抬着,去了尚衣监。

尚衣监内,宫娥、太监立站两排,苏芩迈入进去,刚刚转过房廊,就听到里头传来沈宓尖锐的声音。

“一套喜服罢了,我瞧中了,你们这些腌臜奴才还敢拦着。”

有小宫娥细弱弱的声音回道:“沈姑娘您的喜服不是这套。”

“就算不是这套,只要我瞧中了,便要给我,还不快将这腰身改了,若是耽误了我的婚事,当心你们的脑袋。”

沈宓自持马上便要跟郴王成亲,变成高高在上的郴王妃。因此,说话越趾高气扬起来,就似这皇宫是她家。

毕竟在她眼中,纵观整个皇城,贵女之中,还有谁的身份比她更高,谁能比她更配得上这套喜服。

苏芩转身进来,一眼看到挂在木施上的那套喜服,正红色缎面的绣花红袍,里头一件红娟衫,下头是一整套的红裙、红裤、红缎绣花鞋。喜服虽精致,但最让人在意的还是那罩在外头的帔子。

色艳若霞的帔子质地轻薄柔曼,萦绕披拂,累累若若如蔽膝,下头有一鎏金银帔坠,以透雕绣球带纹,里头是一簇苍苍芦苇,艳而不妖,清丽妩媚。

苏芩只看一眼,便觉欢喜,她迈步进去,正好站在沈宓身后三步远处,声音轻慢的开口道:“这套喜服,便是我的吗?”

小宫娥抬眸看一眼苏芩,双眸一怔,在青山的刻意提醒下,这才面色涨红的蹲身行礼道:“这套喜服,是陆辅替苏府的苏三姑娘所制。”

“什么?苏三!”沈宓瞪大一双眼,声音尖利的几乎刺透人的耳膜。

苏芩笑盈盈的站在那里,抬手抚上霞帔,笑道:“这套喜服做的真好。”

沈宓眼睁睁的瞪向苏芩,呲目欲裂。

苏芩转头,看向沈宓,娇笑着捂嘴道:“原来是沈姑娘在这呢。”

沈宓一张脸又红又白,整个人跟吃了什么要命的东西般站在那里,一脸菜色。

“还是我家爷疼我,听说我要凤冠霞帔,大红喜服,便安排尚衣监的人连夜赶制,反倒拖累了沈姑娘的喜服,实在是罪过。”

听到苏芩一番暗贬的话,沈宓面色更难看。

一个妾,竟穿大红色的喜服,整个皇城里头,哪里出过这等荒唐事!

一旁的小宫娥慌慌张张的将沈宓的喜服取过来,一副惶恐模样。“沈姑娘,您的喜服只差一件帔子,咱们明日定能制好,绝不会耽搁您与郴王的婚事。”

沈宓咬着牙,红着眼道:“你们的掌印太监呢?将他唤来,我倒是要好好看看,哪个大面子的人物,连我的喜服都敢拖延。”

小宫娥身子一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还不快去!”沈宓陡然爆呵一声,声音大到连嗓子都哑了,可见气的不轻。

小宫娥着急忙慌的往外头跑,片刻后,尚衣监门口便显出一个人影来。穿大襟斜袖太监服,双耳宽圆,腰间勒着本色制宽边,前襟两截,下有马面褶,大腹便便之相,却双眸犀利。

尚衣监内,宫娥、太监跪满一地,皆是诚惶诚恐之状。

苏芩蹙眉,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冯公公。”沈宓一敛面上怒色,对着这么一个老太监竟显出一副笑模样来,苏芩便深觉这太监不一般。

“沈姑娘。”冯宝笑眯眯的与沈宓拱手行礼,然后将目光转向苏芩。

苏芩站在那里,盈盈一蹲身,姿态曼妙。

冯宝双眸一眯,笑道:“可是苏三姑娘。”

“是。”苏芩道。

冯宝脸上笑意更甚,他抬手,身后跟着的人上前,将手里捧着的东西递给苏芩。

苏芩抬眸一看,细眉顿蹙。因为这给她送东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查抄苏府的冯志。

冯志垂涎的看着苏芩的美色,但因着有冯宝压阵,不敢放肆。

苏芩眼盯着冯志看了半日,突然想起了这大太监到底是谁。这么一个瞧上去毫无威胁性的老太监,竟就是兼管皇宫内外,制辖东西两厂的权宦冯宝!

苏芩暗吐出一口气,神色渐凝。

先帝在时,冯宝并未受到重用,但却也是堂堂一名秉笔太监。再到如今幼帝登基,冯宝由秉笔太监晋升为掌印太监,与陆霁斐结交为盟友,并在三皇子生母李太妃的授意下,负责与陆霁斐一道教导幼帝。

幼帝年幼,对于这位大太监十分惧怕,并唤其为“大伴”。

“陆辅喜得美眷,小小喜礼,不成敬意。”冯宝道。

苏芩垂眸,看向面前的盒子,里头装着一对血玉镯子,颜色纯稚,炽烈如火,千金难寻。

苏芩虽看惯了好东西,但对这副血玉镯子,还是颇为震惊。她有些踌躇,不知是该拿,还是不该拿。

“既是冯公公的好意,姀姀便收了吧。”尚衣监门口,陆霁斐身穿七梁仙鹤朝服,腰系云凤四色玉带,风姿翩翩而入。

苏芩一怔,下意识伸手,将那盒子抱入怀内。

见苏芩收了,冯宝大悦,转身与陆霁斐寒暄道:“陆辅真是艳福不浅呐。先前我这侄子特特求了我,我都不敢应,如今看来,这才子佳人,才最是般配。”

陆霁斐拱手道:“鄙陋之姿,冯公公言之过甚。”

苏芩一蹙眉,走到陆霁斐身边,仰着小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什么鄙陋之姿,她明明就是天仙下凡!那沈宓才是扫帚之姿呢!

看出苏芩双眸之中满满的控诉,陆霁斐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转头看向沈宓道:“沈姑娘,这套喜服是本官托了冯公公替姀姀所制,不知沈姑娘有何见教?”

一个冯宝,沈宓便已得罪不起,更别说再加一个陆霁斐了,就是郴王来了,也得赔笑。

沈宓硬生生的咽下一口气,只觉口中都泛出了血腥气。“并没什么见教。”

“那便好。”陆霁斐颔,牵住苏芩的小手,将人领至那套喜服前,“瞧着如何?”

“很欢喜。”苏芩小小声的说完,用小手指轻勾了勾陆霁斐的小手指。

陆霁斐淡笑了笑,吩咐宫娥带苏芩去试喜服。

沈宓眼睁睁的看着那套喜服被苏芩取走,只能恨恨带着自己那套尚缺一块帔子的喜服,灰溜溜出了尚衣监,出宫往沈府去。

出嫁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沈宓经此一事,只觉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一委屈,便郁结于心,生了病,直至出嫁那日,还一副蔫蔫模样,被沈母硬灌了一碗人参汤,这才有些人色的被背进了喜轿。

沈宓出嫁,沈府家底厚实,嫁的又是郴王,陈太后的亲子,必是十里红妆。

苏芩身穿喜服,坐在轿内,听到前头传来吹吹打打的热闹声。她掀开轿帘子一看,竟是沈宓的队伍。

沈宓那边,声势浩大。苏芩这边,只一顶小轿,却硬生生营造出一股狭路相逢之感。

苏芩扶了扶自己的凤冠,小小掀开小轿帘子,看到那骑着白马,走在最前头的郴王。

今日天色不大好,细雪漫延,溯风凌冽。郴王看到小轿帘子后露出半张娇艳面容,敷粉抹脂,黛眉花钿,面靥斜红,最后一点樱桃樊素口,娇嫩如夏日挂在枝桠上的可口嫩果子。

今日苏芩出嫁,秦氏亲自与她开脸,苏芩的脸被磨的有些疼,这会子被冷风一吹,更是双眸泛红。

但她这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模样落在郴王眼里,就是委屈。

郴王只觉心口一阵绞痛,他痴痴盯着苏芩半响,然后突然吩咐队伍让行。

就这样,满满当当看不见头的十里红妆,纷纷往侧边靠,替苏芩让出一条宽大正街路来。

苏芩心满意足的放下帘子,心安理得的从沈宓的喜轿旁飘飘然而过。

沈宓坐在轿内,听到外头婆子和丫鬟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原本便不大好的身子,更是被气得浑身颤,几乎气绝过去。

……

掌灯时分,苏芩被抬进了陆府。

她坐在空荡荡的喜房内,上下打量。

说是喜房,其实就是平日里陆霁斐常呆的耳房。长案上置一对龙凤烛,炕上摆置着厚实的大红色鸳鸯绣面被褥,清清冷冷的模样。

苏芩坐了小半刻,便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到耳房门口,推开了门。

“姑娘,您怎么出来了?”红拂和绿芜正守在外头,看到自个儿掀了盖头出来的苏芩,神色慌张道:“吉时还没到呢,您怎么就自个儿揭了盖头。”

苏芩浑不在意的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道:“我饿了。”

若她知道穿这身大红嫁衣,便要生饿一天肚子,才不要穿了呢。为了争个面子,委屈了肚子,实在是不知哪边更亏。

绿芜将苏芩哄进去,红拂去外头替她寻吃食。

“姑娘,奴婢方才听管家说,今日陆辅在宫里,怕是回不来了。”绿芜犹豫道。

幼帝登基,朝局不稳,特别是以郴王为的苏派,举动频繁。今日清晨,幼帝被谋刺,受惊不小,陆霁斐带领锦衣卫,连夜固守皇宫,抓铺刺客。

苏芩坐在炕上,抚了抚那缎面软被,点了点头,然后道:“既然不回来了,那就快些替我将这些东西卸了吧,真是累赘。”压的她脖子都疼了。

见苏芩真是不在意,绿芜这才露出笑脸,替苏芩将身上的饰卸了,褪下喜服,露出里头那件红娟衫。

小心翼翼的将喜服挂到木施上,绿芜看一眼正在卸妆的苏芩,有些替陆霁斐感动可惜。

今日的姑娘美的不似人,穿大红嫁衣的模样更是比那沈宓不知好看多少倍,只可惜他们家爷却没瞧见。

耳房内烧着大炕,暖烘烘的很。苏芩虽穿的不多,但却不冷。她窝在炕上,眼睁睁的盯着红拂从耳房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小掐丝食盒。

红拂放下食盒,与绿芜合力搬了一张洋漆小几来,置在炕上。

苏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只待红拂将食盒里头的菜取出来,便忙不迭的用起来。

“姑娘不知道,方才奴婢去厨房取菜时,那锅里头烧着的,小灶上炖着的,都是姑娘爱吃的。”

苏芩一边吃,一边点头,想着这厮的口味跟自己还挺相近。

吃饱喝足,苏芩洗漱完,倒头就睡。

红拂和绿芜对视一眼,自去了外间。

一夜无梦,苏芩喜滋滋的醒过来,看着外头的天色,觉得呆在这陆府也不错。

“红拂,绿芜。”苏芩唤一声,歇在外间的红拂和绿芜赶紧进来。

伺候完苏芩洗漱,绿芜替她梳了一个妇人髻。苏芩坐在梳妆台前左看右看,觉得有些奇怪。

“姑娘,您这便算是嫁人了。”绿芜放下手里的桃木梳,说着说着,突兀眼角红。

红拂站在一旁,收拾着苏芩的袄裙挂到木施上,背对着两人,听到这话,不自禁喉咙里头也有些哽咽。

两个丫鬟显然对苏芩做妾一事颇有怨言。

反观苏芩,看惯了这妇人髻,觉得还挺清爽好看。她起身,道:“绿芜,去寻管家来,我要些东西。”

当陆霁斐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正是晌午。

他穿着官服停在耳房处,蒹葭一脸难色的站在一旁,脑袋垂的低低的。

耳房炕上被挂了一顶藕荷色锦帐,粉嫩嫩的绣着芦苇荡。耳房外内用粉珍珠和粉琉璃打磨出来的珠帘隔开。原本暗沉的圆桌上铺了藕荷色绣边流苏缎面圆布,与实木圆凳上的垫子系一套。槅扇前搬进一张硕大梳妆台,上头归置着妆奁盒子、脂粉盒子、珠钗玉环等物。

原本摆置着书案的地方也变成了一张小姐椅和一方竹塌。角落两侧是花几,中间用碧纱橱隔断成内外两间,黄花梨木衣柜半敞,露出里面杂乱的女式衣裙。而陆霁斐的东西,如衣物,书案等物,都被可怜兮兮的挤到了角落。

“爷,奴婢没拦住。”蒹葭低着声音道。

陆霁斐面色不变,迈步入屋。

苏芩正站在书橱前,将陆霁斐的书往旁边挤,把自己带来的那些书插进去。

陆霁斐负手站在苏芩身后,看着小姑娘忙忙碌碌的,跟只翩飞的小蝴蝶似得。

虽长成一副娇模样,但性子却依旧如小时般霸道。

陆霁斐伸手,一把揽住苏芩的腰。埋在那粉颈处,狠狠吸上一口气,甜腻腻香味充斥在鼻息间,就跟夏日里的桂花糯米藕一样腻人。

苏芩被唬了一跳,慌张回头,看到陆霁斐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眸。

男人道:“陪我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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