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风尘仆仆见字如面

“雅雅，风尘仆仆见字如面。”

摊开信纸，那淡黄纸行上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便用着雅雅已然熟悉了近七十年的字体如是写道。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掐指算来，如今的我和幽丫头，距离涂山最多还有两日的路程。这封信写于千叶城清风客栈，随信附上的是几盒什锦糕点。依然去的是当初去的那家店铺买的，幸好，那家店铺的老师傅还在做着，因此，买到的应该还是当初的那个味道。”

“看到这里的时候你尝了么？如果还没有，不妨在这个时候尝尝看。一边吃一边看也挺好的。不过记得别把糕点的沫抹到信纸上，吃得小心点。”

字迹写到这里一停，显然是一段终了。而在淡黄信纸上，也许是着墨更深的原因，那“吃得小心点”一句显得格外醒目，一眼望去，有些淡淡的突兀的同时，又感觉像是那人在面前反复嘱咐一样。

“多嘴，又不是小孩子，哪里会吃得那么着急。当我是你吗？傻鸟，蠢货。”

雅雅微微一笑，看着的同时，那轻轻捏住信纸的拇指和食指便不着痕迹的微微摩挲起来。

很显然，指腹上并没有信中提到糕点沫。她吃得还是很小心的。

毕竟，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随之继续看下去。

“糕点一共寄回来八盒。北闲，蓦白姐，容容姐，小苏苏还有雅雅你一人一盒，剩下的跑盒，如果在你手边，那么一盒要给白慕送去，剩下两盒则是东方月初和红红姐的。如果不在你手边的话，想必可能是容容姐猜到了我的意思，已经送去或者是放到了你的房间里吧。”

“容容姐做事总是滴水不漏的。如果是放到了你的房间里的话，千万别忘了送去。东方月初和红红姐的我是不担心的，只是白慕的，你千万别忘了。记得要给他送去，另外，还得看看他身体怎么样了。”

“我离开涂山很久了，二十多年了。如果从当初和白慕分别的时候算起，或许都接近三十年了。我和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听幽丫头说，白慕如今的身体已经算不得硬朗了，雅雅，你先替我去看看他吧，我等不及两天之后了。”

“最后，天气好像有些冷了，千叶城里做新衣的人不知为何也多了不少。说起来明日或许能到苏城，听说那儿的绸缎不错，到时候要是见着有好的蓝的，便做身衣服给你带回来吧。”

“纸短情长，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有些想你了。”

“轩辕帝丘。”

一封短信到此为止。

“…………傻鸟。”

看完信的雅雅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轻声抱怨了一句后，便重新将信纸折回信封里放好。

“说这些肉麻的话干什么，早点回来，比什么都管用。………算了，既然他这么说了，小慕子那里，去一趟吧。”

她轻声说着，语气显然有着些淡淡的雀跃。此时或许是被她的开心所影响，一时间就连空气都好像变的轻松和清新了不少。

在一个念头下，雅雅驱动轩辕帝丘留在苦情树下的传送大阵，不消刹那便消失在了原地。

轩辕帝丘布在苦情树下的传送大阵，其范围经过他用阴阳两仪旗的增幅早已遍布全涂山城。因此，凡是身处苦情树下，并且拥有大阵印记的妖，皆可以通过传送大阵出现在涂山城的任何一个地方。

而此时的雅雅，正是通过这传送大阵，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糕点，果然在这里啊。”

回到房间后，雅雅缓步来到客厅。一张望便看见了那正正方方摆在木桌上的三盒糕点。

她于是走上前去，将三盒中最上面的一盒拿起。

“看来傻鸟说的没错，容容的确是给我送来了。”

“既然这样，宜早不宜迟，现在就去小慕子那里吧。去完回来，再………给臭蟑螂还有姐姐把糕点送去。”

雅雅轻声说着便做好了打算。她拿着那盒糕点，转身就出门了。

白慕住的地方，雅雅是知道的。当年他向轩辕帝丘辞别后，虽然没有选择住在涂山城内，但是他的家也并没有离开涂山太远———他最后选择了一处距离涂山城不到十里路的岛屿安家落户。

涂山是环水的。这里的地形实际上非常奇怪。在涂山城周围，除去那些个山峰以外，其余的地方一水儿的都是碧波荡漾。因此，白慕当初为了找到这块宜居的岛屿也花了不少力气和时间。

在过去的岁月里，雅雅也曾经听说过，白慕一家在对那块岛屿进行改造，似乎是想要把那块岛屿，修建成涂山城的前哨所。这事儿容容曾经和她提过，只是之前她没认真听，因此也就并不了解多少。

雅雅出得门来，直接踏上的便是当年去应东方月初救王权富贵之约时，她和轩辕帝丘携手并肩走下的长街。

她记得，自己曾经就是在这里和轩辕帝丘说，“如果你执意要走的话，那么从苦情树下到涂山山门，三千级石阶，你一次都不可以回头。只要你回头了，我就一定要把你留下。”

她此时站在街上，拿着糕点盒子一时间莫名有些踌躇。

良久后，雅雅哂然一笑，“管他那么多做甚，至少………至少……”

她最后也没至少出来了个结果，轻声哼了一下后，就迈步向着山下走去。

涂山城的街道很多，雅雅选择的，是他们曾经摆过轩辕超级小摊，并且后来直接变成轩辕美食一条街的那条街道。

“这里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啊。”

行走在美食街的雅雅，在应对着往来的狐妖们热切的招呼声的同时，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啊，这个人我认识，他是那个叫做东青的狐妖吧，我记得他开了火锅连锁店。”

走了一会后，雅雅注意到了街边一家生意兴隆，装修古朴的火锅店，店门里正有个穿着便衣的健硕男子对着身旁的店小二嘱咐着什么。雅雅随眼望过去，一眼就认出那是东青老板，那个在轩辕超级小摊初期，给东方月初提供过帮助的狐妖。

“生意真好啊。火锅………很久没吃了呢。”

东青老板的火锅店只让雅雅停留了不到片刻。她继续向前走着的同时，在心里暗暗的想道。

“不过说起东青老板的火锅，果然还是会先想起来最先发家的烧烤吧……毕竟是那家伙倒腾出来的东西。当初为了摆摊，甚至还叫我过去帮他冰饮料……呵，傻鸟。真亏我后来，还在这里做了个小摊的模型。”

雅雅好笑的摇了摇头，便驻足望了一会那摆在曾经轩辕超级小摊位置上的石质小摊模型后，才继续向前走去。

“二小姐好。”

“二小姐今天是要下山去啊？”

“二小姐，听说天师他是要回来了，是真的吗？”

“你们好，嗯，今天是要下山………那个消息是真的，过几天他就回来了，到时候他会和你们解释………”

在接下来的一小段路程里，雅雅依然不得不应对着往来狐妖们对她的热切招呼。这样的对话直到她来到涂山城脚下才有所缓解。

“哎，真是麻烦，这种交际我不擅长啊………”

在城门外，雅雅回头看了看城内，暗自在心里抱怨着的同时，就运转起妖力，向着白慕一家居住的岛屿飞去。

十里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雅雅运转妖力飞行抵达，所用的时间甚至不需要十分钟。

“嚯，还真挺繁荣，容容当初和我说的原来是真的啊，这里居然变成这副模样了。”

在岛屿不远处的上空，雅雅看着岛屿上的状况，一时啧啧称奇。

此时岛屿的发展早就不是雅雅印象里的，那二十年前只有白家孤零零一户人家的那般光景了。在这二十年里，通过白家两代人的努力以及容容的持续帮助，如今的岛屿已然拥有了当年白慕口中，涂山城前哨站的雏形———那人头攒动的港口，热闹的集市，以及一眼望去不亚于一个中小型城镇的住房规模便是最好的证明。

雅雅啧啧称奇了一会，随后便自顾自的向着记忆里，白家宅院的方向而去。而在到了白家宅院后，雅雅毫不费力的，就找到了正在后花园里躺在躺椅上翻书晒太阳的白慕。

老实说，直到雅雅在花园里落下，并且辨认出倚着躺椅的那把剑是过去白慕的配剑后，她才敢确信眼前这个躺在躺椅上的，须发皆白，身材瘦弱的老人，是过去那个白袍佩剑，英姿飒爽的白慕。

“谁来了？”

听见身后的异响，躺在躺椅上的白慕没有睁眼，而是低沉的问了一句。

这声音很轻，并且毫无气力的感觉。

“怎么不说话？”

白慕等了一会没听见声音，便再次出声。

“小慕子，是我。”

雅雅抿了抿唇后，强提起精气神说道。

“这声音………哦！是雅雅姐啊？”

躺在躺椅上的白慕愣了愣神，旋即才惊喜的双手撑住扶手坐了起来。

“雅雅姐怎么今天来了？”

白慕坐起身后便睁开了眼。他欣喜的看向雅雅，衰老的脸上一时挤满了皱纹。

“我来给你送礼物，这是傻鸟……轩辕帝丘从千叶城寄回来的什锦糕点。你瞧。”

雅雅走上前，就将手里提了一路的什锦糕点盒交到了白慕手里。

“千叶城的什锦糕点啊………真让人怀念………当初一起是红线仙的时候，我们还在千叶城可是每一种都品尝过了的啊。那个时候，有偶像，有雅雅姐你，有我，还有芸沁………”

白慕呢喃地打开盒子，看着里面各色的糕点，一时间无比唏嘘。

“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啊。”

白慕忽然的一笑，然后抬手拾起一块红豆糕，咬下一块在口中慢慢的品味。

“还是当初的味道啊，可惜现在，不能像以前那样吃很多了，年纪大了，牙齿都掉光咯……呵呵呵……”

白慕笑着重新合上糕点盒，躺回了自己的躺椅上。

片刻后，他忽然说道。

“让雅雅姐看见如今这副样子，还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如今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

“……………………”

雅雅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做答，但是白慕似乎也并没有想要得到回答的意思。他紧接着就继续说下去。

“雅雅姐，我听说，偶像他在回来的路上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慕竭力的扭过头看向雅雅，一副求证的态度。

“嗯。”雅雅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他还有两天的路程应该就回到涂山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有生之年里，还能看见偶像回到涂山，真是太好了………”白慕喃喃念着，忽而继续说道，“雅雅姐，当初的事情，不能怪偶像的，不能怪他的。你别生他的气，他是无辜的，真的。”

面对着白慕忽然的话语，雅雅一时间也是哑然：“我知道的，我没生他的气。我知道不怪他。”

“知道好啊，知道好………我这辈子还剩下的几个愿望，也就是这些了：幸好我身体还算好，还能，看见偶像他回来，还能看见，偶像他和雅雅姐你和好，呵呵…………”

一番话说完，白慕浑身的精神就像是被抽干了一样，他略显疲惫的合上了眼睛，垂在扶手上的左手则是紧紧的握着那把佩剑。

雅雅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把古朴陈旧的佩剑上。

白慕，也是一个可怜人。

幼年丧父，少年丧师，青年颠沛流离，老年丧妻。他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自己少年时剑入宗师，惩善扬恶的梦想，渴望着有朝一日成为剑道宗师，不负少年时师傅的期待和自己幼年时的梦想，但是他却又偏偏终其一生剑道境界未有寸步精进。

人终将被少年时郁郁而不可得之物困顿一生。

雅雅站在那里不出声，一时间不知为何，心里没由头的就是一阵低沉和失落，十分不是滋味。她并没有对白慕告别，就转身匆匆离开了白家宅院，离开了岛屿，径直的就回了涂山城。

“我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无意识的走了一段路后，雅雅猛地一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为何，走到了轩辕帝丘和东方月初，幼年时的居所。

“…………果然是因为情绪太低，连路都分不清了吗………也罢，来都来了，进来看看吧。”

雅雅怀着这样的心思，推开了门。

小院里仍然保持着过去的样子，即使是过去了几十年也没有任何改变。雅雅站在门口向里望去，一时间，过去自己在这里和那臭蟑螂和傻鸟吹牛打屁，吃喝玩乐的场景简直是历历在目。

“……………今天的回忆，还真多啊。总感觉怪怪的。”

雅雅自嘲了一声，在转身合上大门口，就在前面的青石阶上坐下。她举起取下来的，先前背在背后的无尽酒壶就喝了一口。

“哈………果然还是喝酒爽快………这傻鸟刻的雅字，还在啊。”

雅雅看着那酒壶上色彩缤纷的“雅”字随口嘟囔了一句，随后就伸手入怀，取出了轩辕帝丘的信来。

“闲着无聊，我再看看。”

她安慰似的说着，就又摊开了信。

“雅雅，风尘仆仆见字如面。”

伴随着那熟悉字体映入眼帘，雅雅忽然的就觉得一阵心安。

“见字如面，见字如面………”

“现在好像，真的有点想你了。”

“…………傻鸟。”

雅雅轻轻的将信揽进怀里，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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