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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同类

丹羽找过来的时候,南柯已经和桂木、兼雄彻底混熟了。

桂木是御舆长正的寄骑护卫,宫崎兼雄则是丹羽的副官。

虽然官职各有高低,但是在踏鞴砂里,并没造成他们之间太大隔阂。

兼雄用鸣草梗编了一只漂亮的花环送给南柯,桂木则一边哈哈大笑讲着踏鞴砂的八卦,一边把手底下的药草捣成一片紫绿交加的泥。

“桂木,”在桂木讲到“丹羽大人思念妻女情切时会独自上山面朝鸣神岛作诗一首”时,门口轻咳两声,“别对客人说这些有的没的。”

桂木猛地站起来:“丹羽大人!”

南柯手疾眼快地扶住差点被掀翻的药罐。

“丹羽大人,”兼雄讪讪划清界限,“那个,我什么都没听见。”

丹羽摆手:“南柯姑娘,后日才会有货船靠岸,得委屈你在踏鞴砂待两天了。”

老实说南柯并不在乎这些。

“国崩呢?”她问。

“他会在这逗留一段时间。”

“那我也一起留下来。”南柯果断道。

“南柯姑娘,”丹羽略微踌躇,劝道,“依我拙见,你失去记忆,与国崩也称不上熟悉,执意留在这里不是明智之举。”

“丹羽大人,刚出生的小动物,总是会把第一眼看到的生物当作亲人,”南柯放下手里的药罐,对他说,“我也是这样,就算我离开这里,也肯定会继续挂念着那孩子的。”

“那孩子?”丹羽讶然重复南柯的用词。

“就让南柯留下来嘛,丹羽大人,”桂木插嘴,“成天跟一群大老爷们待在一块,脑子都变钝了,难得有小姑娘愿意待在踏鞴砂。”

丹羽皱眉瞪他一下。

桂木不敢说话了。

“后日,”丹羽对南柯强调,“后日我会安排你离开这里。”

等丹羽离开,兼雄没好气踹了一脚桂木:“笨蛋,丹羽大人是为了南柯好,你瞎起什么哄!”

桂木瘪嘴:“南柯明明是想留下的!”

“你这家伙!”

眼看他俩的吵嘴即将升级成打斗,南柯及时举手打断:“我有一个问题。”

他们侧头看来。

“为什么丹羽大人和御舆大人都不要我留在这里呢?”南柯问,“如果是因为我是女孩子,那国崩不也是个小孩?”

兼雄犹豫了一下,指他们刚捣好的药:“那位国崩的事我不清楚,不过丹羽大人顾忌的,大抵是这个。”

踏鞴砂最近流感肆虐。

和他们一起捣药熬药,再送去病人们隔离休养的帐篷,南柯听着一帘之隔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奇怪?

她困惑抚胸口,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

一个矮个子的小男孩端着痰盂从她身边小步跑走。

踏鞴砂里的光景整日一成不变,晚间南柯主动请缨去给御舆长正送饭,经过中心锅炉时,工匠们依然在勤勤恳恳地锻造。

像是不知疲倦。

即将走过的时候,南柯听到有人慌张高喊“他晕倒了”,然后一个人被簇拥着抬了出去。

某种不安定因子无声弥漫开来,空气沉重又压抑。

南柯加快了脚步。

少年攒劲的呼喝声从御舆长正的工坊里传来。

南柯象征性敲了下门,看进去。

国崩的袖子用两根臂绳紧紧绑起,其下纤细的手臂紧握沉重的铁锤,正在丹羽和御舆长正一左一右的观摩下用力挥舞。

锻造台上刀胚火星四溅。

“的确是丹羽家祖传的手法……”丹羽说了一句,注意到南柯过来,拍国崩肩膀,“先歇歇,吃了饭再继续吧。”

国崩抿唇“嗯”一声,转头看见南柯,清澈平和的眼里瞬间锐光重现。

南柯:……

叛逆期的少年真是喜怒无常。

“桂木那家伙,准是又趁机偷懒去了,”御舆长正接过南柯手里的饭盒,说,“南柯姑娘,下次他们再要你跑腿,不用客气,直接拒绝就是。”

“桂木和兼雄在照顾病人,反正我也闲着,”南柯帮忙把桌子腾出来,看见旁边有水,掏出兜里兼雄送她的手帕拧了一把,递给他,“御舆大人。”

御舆长正刚要用袖子抹掉头上的热汗,顿时停住了。

旁边习惯性做出同样动作的两人也顿住。

南柯:?

三个糙老爷们儿不约而同放下了手。

“在踏鞴砂待久了,真是越来越邋遢了。”丹羽接过御舆长正递过去的小手帕,苦笑摇头。

“那上个月省亲,你怎么不回去?”御舆长正问。

“名额就那么几个,我与夫人时常通着信件,又不是非见面不可。倒是你,长正,桂木有一句话说得对,你也年纪不小了,凡事趁早啊。”

御舆长正假装听不懂,推开丹羽的手让他把手帕给国崩。

南柯中间截住,朝国崩做了个鬼脸去冲手帕:“不给。”

“你当我稀罕?”国崩冷哼,被丹羽一屁股按在桌边板凳上。

“好了,先吃饭吧,天凉放久了容易冷,”丹羽又朝南柯招手,“南柯姑娘,你也一块吃了再回吧。”

“谢谢丹羽大人!”南柯笑容满面,兴冲冲在对面落座。

国崩噎了一噎,像是想口吐芬芳,瞪她一眼又憋了回去。

和纯纯属于外来人口的南柯不一样,国崩凭借他娴熟的锻刀手法,在丹羽那里博了个丹羽家旁系后人的身份。

听起来就很离奇。

一个人偶,怎么会是丹羽家的后人呢?

“国崩,”回程的路上,南柯问他,“你到底想在踏鞴砂做什么?”

“要你管。”他还是那副臭脸。

“那我可不保证不会不小心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南柯小幅度甩着饭盒走在他后面,天色晚了,从锅炉处投来的火光晦暗不明,他闻声猛地回头,一丝紫色电光凭空迸现。

南柯的脚有一秒钟麻木的刺痛,她抬了抬腿,反应过来,刚才好像被电了。

国崩漂亮的眸子里满含憎恶。

这个明明本性温柔,却一夜之间变得如此愤世嫉俗、眼中充满锐气的孩子,究竟在想什么?

还是,想做什么?

南柯想问他,却一时没能发出声音。

她忽然想到自己白天和丹羽说过的话。

刚出生的小动物,总是会把第一眼看到的生物当作亲人。

其实并不是这样。

面前的国崩浑身尖刺,孑然一身,哪里像有亲人?

她也一样。

即便不记得了,但被舍弃的寂寥,被孤立的绝望,始终如影随形。

她在意这孩子,和她失忆与否毫不相干。

仅仅因为他们是同类。

“……消失。”南柯回神,听到国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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