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是非
场面越来越混乱。
甚至有人要求御舆长正斩首谢罪。
为什么还是变成了这样?
黑白颠倒,是非扭曲?
“御舆大人!”南柯推着前面人的后背想挤进去为他辩白,却连声音都被淹没,“不……唔!”
声音冷不防被一只手捂回嘴里。
“嘘。”垂着纱幕的斗笠罩住她的脸,抵在身后的体温无比熟悉。
“跟我走。”
透过摇晃的纱幕,散兵的脚步摇晃,表情朦胧不清。
南柯被一路拉进隐蔽的破屋。
漏光的房顶,满地的稻草,空无一物的竹篱笆。
是阿望以前住过的鹅棚。
一进门散兵就松了手,身子一歪倒向地上。
南柯眼疾手快抱住他:“国崩?!”
她想扶他坐好,却被反手压住肩膀,脊背重重撞在背后的土墙。
斗笠滚落在地。
“为什么你还活着?”散兵眼尾红得可怕,又凶狠地上挑着,盯着她。
南柯的心脏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
“丹羽呢?”他又追问。
又是这样。
南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还是控制不住鼻腔上涌的酸涩。
“对不起,”眼泪滚落,她甚至无法抬手遮掩,只能狼狈偏头避开散兵的眼睛,“只有我活了下来……对不起……”
捏住她肩骨的手指一瞬收紧。
然后卸了力。
散兵闭眼,眉心紧紧一拧,是想哭却竭尽全力克制的表情。
错不在南柯,他心知肚明。
散兵忽而低头,脸埋进南柯肩窝。
“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他嗓音震颤沉闷。
眼底暗紫色的发丝蓬松凌乱,在脑后团出一个柔软的旋,南柯一怔,咬了咬唇,紧捏的指尖慢慢松开,抚上去:“……不会。”
她紧绷的神经松开。
原来。
不责难她怎么没有去死的人,是存在的啊。
湿热沁过衣料,他们都没有再发出一丝声音。
许久,门嘎吱一响。
散兵反应迅速地抬头,南柯也侧开擦干眼角,再抬眼时,是阿望兜着几只土豆跑进来:“国崩,我偷了吃的……回来……”
看见南柯,阿望怔住,突然嘴巴一瘪,怀里的土豆也不要了,哭着喊着扑过来。
“南柯,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我好担心你呜呜呜……”
“对不起,阿望,”南柯回抱住她,“我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也死掉了……”
拍着抽抽搭搭的阿望的背,南柯慢慢恢复了冷静。
本以为丹羽死后的变故源自幕府施压,没想到,全是那些丹羽曾经一心想保护的人们促成的。
丹羽对她说过的话犹在耳边。
“……南柯,这世道之下,往往还是坏人多过好人的。”
是真的。
只是她贪恋避风港的温暖,刻意忽视了那些恶意罢了。
南柯侧头看向散兵。
他捡起了斗笠扣在头上,遮着表情坐在一旁,尤为安静。
她的复活、她的来历、无法改变的过去和未来,以及他会被世界树删除,这些事,都必须和他说清楚。
南柯又摸了摸怀里阿望的脑袋。
“阿望,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桂木呢?”
“呜……”阿望抬起头来,鼻尖哭得通红,“国崩的腿断掉了,我就去找兼雄的医书想治好他,可是我太没用……桂木说没办法了,他看见幕府兵来了,让我们先躲起来……”
南柯的心像吊了一块石头似的沉下去。
“我和桂木说不走,他就揍我,说我是罪犯的孩子,本来就不该和他们待在一起,”阿望的眼泪越抹越多,“我不是的,我和那群受到恩惠不知道感谢、却随心所欲对所有人都施加恶意的坏蛋不一样的,为什么我不可以和桂木在一起……”
“因为你是个好孩子,阿望,”南柯轻声安慰她,“桂木想让你好好活着。”
“我会好好活着的啊!”阿望喊完,猛地一顿,呼吸都停了,“南柯,桂木会死吗?”
南柯揩掉她脸颊的泪痕,抿住唇没答,余光睨向散兵。
恰好散兵也在看着她。
他眼中一瞬惊愕,而后瞳孔微缩,不出几秒,浮现出怀疑警觉的同时,神色也绷紧。
他察觉到了。
不知道是因为双腿受伤,还是阿望在场,抑或别的什么,散兵意料之外地没有直接动手,而是选择了用眼神质问他。
“对不起,我没想瞒你,我自己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南柯低声说,“还有就是……你就当我是从你之后的时间来的吧,你离开后,须弥出现了一名自称流浪者的人偶。纳西妲通过后备手段把你的记忆给了他,其中的含义,你明白吗?”
“呵,”散兵冷笑,“你的意思是,我失败了?”
南柯不由躲开他的注视。
他按住了额前的斗笠:“可笑……”
“老实说,我现在……”南柯拧眉,“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丹羽大人回不来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你被删除,还有接下来御舆大人和桂木,我都……”
历史无法被动摇。
未来如此,过去也是如此。
南柯知道,正因为知道,又切实地身处在这里,才更觉人力的渺小与无可奈何。
而且她害怕——
害怕自己不得不目送大家离开,害怕又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却因为是降临者,连一起去死都做不到。
“南柯?”
南柯被捏了捏脸。
她回神垂眸,眼底的阿望还挂着眼泪,眨巴满是困惑的大眼睛:“你们在说什么?”
南柯勉强提唇:“没什么。”
“说怎么救人。”身边少年的声音讽笑。
她错愕看过去。
“如果我是案板上的死鱼,兴许会老实接受这一切吧,”那双槿花色上挑的眼里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张狂锐气,“南柯,别忘了我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
南柯的眼睛慢慢亮起来。
心跳加速得有点失控。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也是,”半晌,南柯扬唇,“我也不太想当死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