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壮志饥餐胡虏肉(下)
确切来说,僧格的打算并未落空,虽然此时处于枯水季节,黑水河流量不大,但由于黑水河是牙儿干河的上游,水源直接由喀喇昆仑山而来,倒是也不会干涸,反而易于截断蓄水。
但很显然,什么筑坝拦水,绝堰冲营这种套路,从春秋战国到现在几千年都快玩腻了。
明军军官们好歹也都是科班出身,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从第二日上游水位降低就能猜出来对方在干嘛了。
王愬干脆将计就计,让人拓宽挖深外围壕沟
待两日后,准噶尔军决堤放水,水势庞大的确是不假,汹涌而来
只是并没有冲垮营墙,反而在僧格等人目瞪口呆中,顺着明军挖掘的壕沟形成了一条窄窄的“护城河”。
得,这回明军都不用担心水源问题了,之前还要冒着准噶尔军截击的风险,派人出营去河畔取水,现在倒好,直接有“护城河”,既能解决饮水问题,还能给围攻的准噶尔人造成不小麻烦。
紧接着,僧格亲自从叶尔羌那边领兵过来督战,近两万人再次猛攻黑水营,长达七日有余。
敌军先是从营寨四面,选取重点突袭,以弓箭、火铳为掩护,架梯攻寨,但明军的火力密度极强,几乎所有士卒都配备有最先进的燧发枪,往往能压着营寨外的准噶尔兵打得抬不起头。
仅仅七日内,主攻的三个鄂托克,伤亡合计就破了一千二百人。
不得已,又转变了进攻方式,让亲信阿拉布坦,以及自己的叔父楚库尔带着最为精锐的汗帐军,一方面挖掘地道,企图使用火药爆破,这个法子还是之前阿济格告诉他的,另一方面在营外筑高台,再用弓矢、火铳居高临下射击。
前后两者事实上都是一个意思
就是逼明军出营决战,毕竟你要是不出来,地道也好、高台也好,都能稳步推进最后把你锁在其中。
既然非得出营,那便出营就是
王愬也不躲闪,当夜继续令众将士上马,突出营外,和早有准备的准噶尔军战作一团。
被这么三番五次的袭击,准噶尔军也已经大概摸清楚了王愬等人的套路,再加上僧格直属的汗帐军,比一般鄂托克军士的皮甲率和精锐程度都要来的强。
所以这下并没有取得之前那般立竿见影的效果,早有准备的准噶尔军与出营明军战作一团,互有胜负。
明军的伤亡,也终于开始飙升,不断传出中下层军官牺牲的消息
战斗从夜晚持续到凌晨,明军这边光队正以上官佐伤亡就超过了二十人,减员不少于二百。
而准噶尔方面虽然伤亡更为沉重,甚至是明军的三倍以上,但却出奇的没有崩溃,两军就这样陷入对峙。
只是在王愬和明军将士不懈努力之下,准噶尔的两个攻营法子,都宣告破产。
先是地道,之前将计就计出来的“护城河”导致对方挖掘地道的难度加大,而明军又十分狡猾的在外壕沟之外,于营墙内修筑了内壕沟。
挖地道可是个大工程,没个十来日,几百号人很难见效,登高眺望,远远就能一清二楚的看见工地。
故而针对地道战术的反制并不困难,只要保证内壕沟有固定的人员巡逻即可。
其次则是准噶尔人在黑水营周边开始建筑高台,想利用高台居高临下射击,从而压制营内明军。
对于这种情况,就没有主动出击以外的办法了,几日交战下来,准噶尔建立的八座高台被毁了五座,剩下三座距离营垒较远,根本无法形成压制。
战斗进入了相持阶段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明军不再轻易主动突围,但准噶尔人也无法攻破。
可这看似相持的战术态势下,却是准噶尔和僧格大军在战略上的全面失败
因为准噶尔主力就这样死死陷入了叶尔羌和黑水营所构成“互为犄角”的战争困局当中,难以脱身。
想要倾其全力应对明军主力,又不得不防范后方两处堡垒的背刺
想要拔出两处堡垒,又担心短时间内无法解决战斗,而导致明军主力压来后腹背受敌。
甚至想要北归漠西草原,都已经不大可能了
在这边僧格和黑水营明军斗智斗勇的同时,北面的张煌言主力可没有闲着。
由于西征军是从各支部队抽调而来,编制不一,故而不得不临时组建了新的指挥编制。
以总督衙门为核心,陕甘都督府和经略司人马作为核心,抽调而来的御前军编为左右两翼,御前左军总兵马宝为左翼长,御前中军总兵吴忠宁为右翼长。
当然,其实按级别而言,张煌言的军事副官应该是王愬本人,只是对方正在前线,故而总督衙门这边中军署事由张煌言亲署,夏完淳协助。
僧格和王、岳的攻防战持续了半个多月,在这期间,西征军主力已经吞下了整个土鲁番,在收复敦煌以后,跨出河西走廊,已经兵抵乌鲁木齐,很快就要转头向阿克苏而来。
留给僧格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现在他唯一的期望,就是赶在明军主力抵达之前,困死王愬这三千先锋。
当然,这并非没有可能。
因为明军虽然精锐无当,却并非神仙,既然是凡人,就得吃喝拉撒。
三千明军孤身冒进,本来就没有携带辎重,路上补给全靠杀马,直到攻陷于阗后,才稍稍补给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挺近叶尔羌城,鏖战近月,粮草眼见耗尽。
想通这一点,僧格也不再强求歼灭对方,把手中主力一分为三,一万人监控叶尔羌城,一万五千人包围黑水营,并留下两个亲信,阿拉布坦和另一个族中元老统领。剩下的,跟随自己北上,和司马依的叛军,以及阿济格、满达海的八旗残部汇合,打算在牙儿干河上游的阿克苏地区与张煌言西征军决战。
此时的准噶尔,或者说卫拉特蒙古,还没有后世康熙、雍正时期那么强盛,能够倾巢动员出来的人马,也就四五万上下。
眼下一半留在叶尔羌战场和沈平鸿、王愬等人干耗,剩下这不到三万,很难能在与张煌言的对峙中取得上峰。
别无他法,僧格也只能向司马依施加压力,让他尽可能就地筹措人马。司马依本就是反叛,在政教合一的叶尔羌汗国中颇不得人心,只能依赖于外来势力的僧格。
没了僧格的支持,内有尧勒瓦斯,外有明军汹涌,他能留个全尸都是神奇,也只能如同被主人踢了一脚的猎狗,赶忙对着辖地搜刮起来。
扫地为兵,强征丁壮、粮草,硬生生裹挟膨胀到五万多人。
当然,这所谓的五万大军,恐怕不比当年天启、崇祯时那些个北方流民武装强。
可即便如此,只从声势上而言,僧格手握两万五千准噶尔精锐,近万八旗残部,再加上五万多乌合之众,却是远远压过了张煌言气势汹汹的西征军三四万人马。
眼看已经快近深秋,西征之战持续两月有余,西域的冬季本就比内陆来得更早,也更加严酷。
天山以北已经开始下雪,以南的地方,包括沙漠和牙儿干河,虽然没有大规模下雪,但气温也骤然降低,尤其夜中,可至零下。
对于这一点,张煌言出征前就定下的“步步为营”战略,倒是相当成功,西征军人数不多,且进展扎实,几十里就有补给节点,一直延伸到西安,即使面临西北严寒,虽然略有艰难,却并无太多忧虑。
可对于本就是抛弃辎重,横穿沙漠而来的王愬、岳镇邦等人而言,就没这么容易了。
粮草断绝,气候日寒,外有阿拉布坦一万五千多人虎视眈眈,有刚刚经历了血战,经过一个多月传奇般的战斗历程,黑水营终于迎来最为严酷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