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话不投机嫌隙生
在云绮罗的高深医术和叶莎的悉心照料之下,叶南岑的情况一天天的见好。沙震威和李言福虽然不需要再日夜守着,但是他们就住在隔壁房间,想宵小之徒也定不敢贸然来犯。云绮罗不想太过张扬,曾让季伯当撤去门外的官兵。但一来,季伯当觉得叶南岑是因为他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心中有愧;二来,他也觉得云绮罗的话有道理,确实危险并没有解除,所以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他也不愿意就此撤了守卫;三来,他觉得官府的这些人,平时没少得自己的好处,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也为自己卖卖力气,总不至于钱都白花了。
云绮罗也懒得跟他多说,便由着他这般安排,但是叶南岑的房间,未经她本人的同意,还是不能让人随意进入。
这日一早,云绮罗和叶莎在房中照看叶南岑,李准一人在外面发呆。他刚跟沙震威、李言福一起谈论了关于离开仙来胡的事情。虽各有各的理由,但也各有各的不舍,几人说了几句,都觉得兴味索然,便找了个借口各自回房去了。李准则是因为本来就长时间待在房中,难得有机会在外面放松一下,所以没有回房去,独自在院子里发呆。
正巧黄无施从季伯当房中请安出来,见李准一个人在,便上前说道:“李令主,叶莎妹子呢?难得见你独自一人的时候啊。”
李准抬眼一看,原来是黄无施,心中有些不想与他多言,但想到自己现在还在季家的宅院之中,也不好显得太冷漠了,便说道:“黄掌门健步如飞、神清气爽,看样子恢复得很不错。果然是天赋卓绝,铜筋铁骨。”
黄无施闻言一怔,旋即笑道:“什么天赋卓绝嘛,不过是从小在山野中受苦都习惯了,小时候上山,被一人多高的野猴推下山谷,也没摔死。反反复复的,受的伤多了,身体也就变得结实了。”
李准说道:“那还不是天赋异禀嘛,我小时候顽皮,也经常磕磕绊绊,摔伤、撞伤,我恢复得就不如你快。”
黄无施说道:“檀林李氏名震江湖,李公子家境优渥,养尊处优,玩的时候受的伤,又怎么能和我为了活着与野兽搏斗所受之伤相提并论。对于身体的锤炼,自然也就不同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准笑道:“如此说来,倒是给我提了一个醒,将来等我有了自己的帮派,若想手下之人都练得黄掌门这样的一身筋骨,还得让他们多受些伤,多吃些苦。如此开销还省了,平日里能饿就先饿着,饿几顿顶不住了再吃糠咽菜。再养些虎豹豺狼、野猪大熊之类的,让他们与人搏斗。如此训练出来的,必定个个都是天赋卓绝之辈。”
黄无施听他这般言语,立时阴沉了脸,忿忿说道:“我与你好生言语,你为何消遣我?”
李准说道:“武学探讨,怎么能说是消遣?那凶徒把黄掌门当沙袋一般掷出,黄掌门几天便已经生龙活虎,我叶伯伯却险些丢了性命,这不正说明你的筋骨更好,不易受伤嘛。”
黄无施怒道:“你这,分明是在怀疑我?”
李准说道:“君子坦荡荡,黄掌门何故着急?既心中无事,又何惧怀疑?”
黄无施说道:“你......李叔叔老成持重,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儿子?”
李准笑道:“我纵然能言善辩,也多是仗义执言,并没有什么不能与外人说的。而且,我从小跟父亲学习做人的道理,与母亲同觅生活的乐趣,性格上更像母亲多一些,并没什么不妥之处。龙生九子各不同,这都是很正常的,但是多多少少又都有些联系。人群中,观察一个小孩,根据他的行为举止,言谈相貌,按图索骥,往往便能找出其父亲是哪一个。堂堂一派掌门,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李准本来言者无心,只不过想着随意和黄无施对付几句。但是黄无施却是听者有意,这话传到他的耳中,又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准,恶狠狠地问道:“你爹都跟你说什么了?”
李准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得发懵,回道:“我爹?说做人的道理呀。”
黄无施又问道:“你爹说我什么了?”
李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说道:“我爹没说什么啊。”
黄无施见他不说,也便不再问,只说一句:“道听途说之事,切莫乱说,以免惹火烧身!”
说完气冲冲地夺门而出,留下李准云里雾里,不知黄无施这又发得是什么脾气。
他哪里会知道,身世之谜一直都是黄无施最自卑的一点,也是他隐藏最深的心事和秘密。其母黄洛真,年少时与三四个小子一起到一个酒坊偷吃酒酿,不想吃醉了酒,醒来时发现几个人赤身裸体地躺在一起,后面才有了他。可这几个小子也说不明白究竟谁才是孩子的爹,黄洛真更是醉得人事不省浑然不知。后来,不堪旁人的奚落和嘲弄,黄洛真才大着肚子一路乞讨,去到了金娥山。
黄无施小时候,每每母子二人感觉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黄洛真便跟他数落起他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死鬼老爹,一边数落一边掉眼泪。黄无施听着凄怆,觉着屈辱,一直都认为这是自己最不能为外人知的秘密。而偏偏,当初李岱救他们母子的时候,也听黄洛真说起过这段心酸往事。
如今,李准无意中说起什么“父子之间纵使脾气秉性大不相同,但是多多少少会有相似之处,一对父子藏在人群中,便是按图索骥也能找得出来”这样的话,如何不让黄无施怀疑是李岱把他们家的丑事当笑话一般说给李准、叶莎这些人听了。
黄无施挟着满满的怨气出门,本想着顺道给季可言带些美味的点心回去、当是早饭后的零食的,但一想到又要见到黄洛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黄洛真住到季府来之后,虽然从来没有当面问过魏得龙去了哪里的事,但是眼神幽怨,常常以泪洗面。黄无施看在眼里,难免怒火中烧。
前几日杜坤的几句话倒是提醒他了,若是将来自己成为了名动江湖的大侠,任何不好的过往都有可能被人们重新提起,包括曾经动过“弑父”的念头,也包括自己屈辱的身世,当然也包括魏得龙和母亲的苟且之事。他常常自苦,觉得老天对他不公,为什么没有把自己生在大户人家;也恨自己母亲不够检点,为什么总是做一些令他颜面扫地之事。
但他纵然可以动杀了季伯当的念头,却万万不敢起对母亲不利的歹意,毕竟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没有黄洛真,哪有他黄无施啊!
云绮罗见叶南岑虽然还没醒,但是脉象已经平稳有力了许多,她不想在季家停留太久,便和李准、沙震威、李言福等人商议,把叶南岑送回去。若是换了别人,沙震威兴许会嫌麻烦,但是叶南岑是李准将来的岳丈,他自然是责无旁贷。李言福则更好说了,他反正到处游历,去哪里都能接受。
季伯当本欲留他们多住些时日,但是挽留不住,又因心怀愧疚,故而准备了许多的盘缠相送,被云绮罗婉言谢绝。
李准倒是挺兴奋的,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去叶莎的家,竟然有一种刚成婚,携妻子归宁的感觉。本以为叶南岑人称南山一叶,是住在一座什么山上面,却不曾想,所谓的南山却是一座小屿。长途跋涉,又跨山海,竟没少一番周折。若不是好友相随,又有心爱之人作伴,独自走这漫漫长路,像他这样一个爱热闹的人,是断然走不下来的。
送叶南岑的马车用两匹专门走山路的小马牵着,四平八稳地走着。沙震威走在最前,李言福垫后,李准和叶莎一起牵马走在马车旁边。
云绮罗笑着问道:“阿准,怎么样,我们家远吧?”
李准说道:“只说路程,觉得也不算远,没想到路这么难走。你们几次去我那边,真的也是辛苦了。”
叶莎说道:“臭小子,你知道就好。”
李准说道:“那以后,莎莎回家可远了呢。”
云绮罗笑道:“是啊,以后莎莎嫁到你们李家,你可要好好待她,要不然她受委屈了,想回趟娘家多不容易啊。”
叶莎轻声说道:“姆妈,你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我都舍不得离开你了。”
云绮罗轻叹了一声,说道:“傻孩子,总是要离开的。这世上唯父母之爱,是以离别作终点的。”
叶莎鼻头一酸,赶紧转过头去,不让云绮罗看到她的眼泪,轻轻说道:“姆妈,爹什么时候醒啊?”
云绮罗说道:“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个月吧。”
李准说道:“姆妈,之前我碰到黄无施,随意聊了几句,感觉这人确实有事瞒着我们,说话特别敏感。”
叶莎说道:“哼,要真是他,阿准,你可不能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