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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你要记得爱他

荧蓝的夜空如玻璃般剔透,星辰点缀其间,流光倾落,不知是涟漪揉碎了星光,还是星光扰动了静水。

少年的长发如瀑,铺在身下。

蜷缩在广阔天地间的少年渺小得不值一提,似乎比其中任何一颗星星都要小。

一颗流星突然刹住脚,好奇落到少年的身边。轻灵的柔光一闪一闪,照亮少年的脸庞。

自少年身下泛起一圈圈涟漪,静悄悄地慢慢向外扩去,揉碎一池星光。

少年眼睛半睁未睁,麻木与疲惫地看着水中倒映出的被波纹摇晃不止的自己。

越来越多的星辰落在少年的身边,簇拥着他,围绕着他;好生眷恋,无比亲昵。

少年慢慢闭上眼。

流光化成的透明丝线攀附上他的身躯,缠绕住他的手脚。

一抹风色裹着一声嗟叹,轻轻抚上少年的脸庞。

少年轻轻颤抖一下,迷茫地睁开眼,停了一会儿,他翻过身,放眼看向远处的星空。

在那遥不可及的远方,万千星辰明明灭灭,交错纵横之间绘成一幅幅奇异的图案。

少年的目光在触及到闪着微光的风青色命星时突然停住。

小小的人偶手捧着一颗心,无声向少年诉说着它本该的故事。

……

式乐五番起,浮沉人轻语:

初番·茂风流羽行。

他于凄美的雷光中诞生,却身锁华馆如羽落。

二番·箙岛廓白浪。

倾奇舞白浪,起舞同月歌。刀碎于昔,如梦无痕,倾奇已逝,国崩初临。

三番·久世舞夕颜,

四番·花月歌浮舟。

夕颜久世舞,浮舟花月歌;拥冰雪高坐,握超越饮盏;仰吞晴朗月,怒诘命无途。

斯卡拉姆齐,斯卡拉姆齐!狂妄的胆小鬼!狂妄的胆小鬼!

末番·今昔渡来殿。

七叶娑罗,寂静观照;旧友昭雪,渡鸦报丧;菩提度化,今昔轮渡。

祝言·霞慕倾松风。

彩云映红霞,秋风和春雨;露染海边松,清风徐相送。

……

被母亲抛弃的他、深入炉心的他、颓坐于火海中的他、走入风雪中的他、跌落神座的他……

每一个,都是他。

他的每一份痛苦,少年都感同身受。

少年站起身,奋力朝他伸出手,一滴泪砸到已经缠满丝线的手臂上,灼痛到骨子里。

少年看着倾奇者变成灭绝五传的复仇者,又看着他决绝地踏入冰冷的风雪,成为狠厉疯狂的执行官。

众生皆苦,而他尤甚。

少年挣扎着向前走,想要触碰熟悉的幻影。

可越挣扎,丝线便越多;它们阻挠着他,困锁着他,不遗余力。

哪怕丝线嵌入血肉,绽开一朵朵血花,少年也没有放弃,宛若对抗命运扑火的飞蛾:不知深浅高低,一意孤行。

一次也好,他想要抱抱他。

他想要抱抱他,一次也好。

直到少年看到成为流浪者的他接受旅行者取的名字,看到在须弥林间翻飞流转、恣意畅快的他……少年伸出的手慢慢坠落,划过幻影咫尺之间,似隔万里。

这才是他原本的命运。

你将他的命运搅乱了。

他的身影转过头,看向他,面无表情,眼神熟悉又陌生。

你将他的命运搅乱了……没有消解他的苦难,反倒成了他的苦厄;他追你、求你、变得不像自己,皆由你而起。

少年眼眶中将落未落的泪水就此决堤。

你将他的命运搅乱了,你偷取了你不该拥有的时光

——罪大恶极。

有谁蒙上少年的眼睛,蛮横地夺去他所有的视线,将他圈入怀中。

他的坠落,有你;他的重生,无你。

为什么还要起念动心?

凭什么把他拉拽在过去里?

他能渡自己,渡不了你。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离婚了!……]

[时哥哥好厉害!]

[……小希最喜欢哥哥了!]

[请老师教我……既是关于沉玉谷的大事,少钦自然前赴后继。怎会言累?]

[……因为你在这,所以我不会走。]

无数的声音如潮水般向少年压来,尖利的、欢快的、沧桑的、稚嫩的……压得少年喘不开气。

少年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寂静无声。

怎么与他有关的人……最后都变得那么不幸呢?

少年颓然跪坐在冰凉的夜中,天际并没有黎明为他而来,唯有越发兴奋,光亮越发闪耀的星辰。

好痛……

要痛死了……

谁来救救他?

谁来救救他!是谁都好……

[阿散……]救救我……

祂俯在少年的耳边轻笑,[他不渡“罪人”。]

他不渡你。

好痛……

[时闻阁下,您相信命运吗?……有的时候,接受命运也是一种选择。]

有谁轻叹一声,如母亲一般环抱住轻轻颤抖的少年,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拍着少年的背,微微摇晃着,像是幼时的摇篮,温暖又安全。

少年犹如抱住水中浮木一般抓住祂,颤抖的、不安的祈求:

——请…救救我。

——请…超度我。

祂将少年拥紧,在少年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如他千万次期望母亲对他做的那般。

少年闭上眼,不再反抗。

凡有所相,皆为虚妄,无所起念,无所留恋。

祂离散如风,吹散裹缠少年的丝线,染白少年的青丝。

少年睁开眼,清冷眼波,摄魂夺魄。

曾经的那位少年郎已经消失不见。

他不在了。

……

少年是在流浪者的怀里醒过来的。

他在他的怀里,怔怔看着他的脸,一动也不动;他神情不动,将少年往上颠了一下抱紧,在陈旧斑驳的路灯下走着。

流浪者的脸上有一道血痕,衣衫有的地方也有些破损。

因为迟迟等不到少年回来,流浪者可谓是把至冬城内翻了个底朝天。在得知他的少年在博士那里的那一刻起,他便什么也顾不得,直冲了过去。

流浪者不记得在看到少年面无血色地昏睡在床上时他在想些什么,充盈在鼻间的灵酚香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只知道一件事,博士依然没有放弃对世界树的探究。而他的少年,成了博士探究奥秘的工具。

他要带少年回家,略微破损的衣衫和伤痕只是一点小小的代价,很划算,不值一提。

“醒了就说句话。”流浪者开口,声音有些生硬。

“……有些头晕。”少年用仍有些虚弱的声音回应着他:“阿散……我想你背我。”

闻言,流浪者脚步停下,恰好被暖黄的灯光罩住。

这是这些天来,少年第一次重新如此称呼他。虽然“散兵”这个名字已经是被他丢弃的久远代号,但“阿散”却是他们曾亲密无间的证明。

流浪者放下少年,扶住少年因为晕眩不稳的身躯,然后将后背转向他,“真是麻烦……来。”

少年趴上去,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轻轻喟叹一声。

流浪者手上一颠,背得更稳了一些,在灯光的照耀下,两个人的影子依偎在一起。

“我这是怎么了?”

“博士对你用了灵酚香…你对灵酚香反应很大,若是头晕,便好好给我趴着别乱动。否则若是晕得吐出来我可不负责。”

“嗯。”少年头偏靠在流浪者的肩头,声音闷闷的:“是灵酚香啊……如果我和海芭夏一样连接的是你的意识便好了。”

“如今的我并不是神明……不过,那种东西,随便了。”

“嗯,挺好的。”

在流浪者看不到的地方,少年的发尾已经染上霜白,并渐渐向上浸染。

“那个时候,”少年思绪拉回记忆的深处,话语间皆是感叹:“我刚刚恢复前世的记忆,胆怯得与兔子一般无二。”

“你说……想和我成为家人。我当时怕得要死。”

“呵……你说错了一点,兔子都比你大胆。不过,那个时候的你比取回封存在秘境记忆的你坦率可爱多了。”

好猜的很。

“是吗?阿散喜欢那个时候的我吗?”

“不是。”

“原来……不喜欢我啊。”

“你这脑子总是爱乱揣测别人的意思,还是别要了吧。”流浪者轻轻笑了一声,“不是喜欢,是爱。我的意思是,我爱你。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万物皆可道声“喜欢”。这份“喜欢”太过轻易,不如“爱”来得郑重些。

他无可救药地爱任何一个时期的你,就和你爱他一样。

“我知道。我也只是……开个玩笑。”少年扯了扯嘴角,“仅此而已。”

“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我对你说了很严重的话……你跑过来抱了我。”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他完了。

“嗯哼,所以……你想说什么?”

--所以,你想说什么?

——从你抱我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便去了你那里,与你共享我的心跳。你的每一个举动都能牵动我的胸膛第三根肋骨向下一寸的地方。

“……对不起。阿散,对不起。”

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原本还稍显期待的流浪者眼睛瞬间变得有几分无语。

“哈!…真是令人不愉快!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是算了吧。”

霜白已经爬到耳后。

“阿散……”救救我。

流浪者觉得今晚少年似乎每句话都要唤他一声“阿散”。

“‘散兵’这个名字已经成为过去的代号。”

“所以…时闻,你给我取一个名字吧。”

他的新生,由你来揭幕剪彩。

旅行者见证了他的重生,流浪者接受了旅行者为他新取的名字。这才是他本该的命运。

[你搅乱了他的命运。]

背上的少年久久不出声,流浪者又郑重唤了一声:“时闻。”

“为我取一个名字吧。”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似叹似泣,“……旅行者见证了你的重生,他更有资格为你取名。而且旅行者旅行各处,见闻广博,取得名字你或许能更喜欢些。”

“……”流浪者差点被气笑,听听这话说的,他真不爱听,甚至觉得刺耳。

“如果你现在晕得脑子里满是没用的废物,导致你不会说话,那就先乖乖闭上嘴,安静些。”

“阿散……如果你的命运本不是如此这般……”

“没有那么多如果。”流浪者冷声打断少年的话,“本来现在脑子就不太好使,还逼着自己想那么多,你是傻子吗?”

“今早你蒙骗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阿散……”救救我。

“啧,乖一些。”

[他不渡你。]

“……好。”

静默的时间并没有多长,很快,他们便走到了别墅的雕花大门之前。

“时闻,我先放你下来。小心些,抓住我的……”手。

流浪者惊讶地瞪大双眼,满眼的不可置信。

少年满头的霜发化作利刃刺痛他的双眼。

一瞬间,好像天地都失了颜色,只有那长发白得刺眼。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我想你背我。]

哑然良久,流浪者才从嘴里死死咬出一句话:“你又……蒙骗我!”

没有……他是真的想让你背着他走完这一程。

流浪者的眼神太过灼热伤人,少年垂下眼,没有与之对视。

流浪者彻底沉下脸,抓起少年的左臂,死咬着牙:“……回家,休息!”

少年的眼神没有离开拽着自己往里走的身影一分一毫,他没有反抗,任由流浪者将他拖入卧室,然后放倒在床上,为他蒙上被子。

“休息!你最好让你的脑子清醒点,然后好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敢睁眼,闭上!”

说完这些,流浪者阴沉着脸冷哼一声,准备抽身离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少年一把拉住他,重新把他拉了回去。

因为怕压到少年,流浪者下意识伸手撑在少年耳边距离一掌处。

流浪者气笑了,他死死盯着少年的眼睛,“你最好老实说出你想做什么。”

少年抬眼看着处于压迫位的流浪者,神色平淡,却语出惊人:“我戏耍了你……你应该惩罚我几番才对。”

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却又因此刻仿佛生了锈般的大脑想不出答案,他需要点刺激。

“…呵,你急什么?!上赶着要惩罚的也就你一个了。……也没听说灵酚香伤脑子…啧,看什么?!休息!快点!”

少年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抬手圈住流浪者的脖颈,意味不言而喻。

“……疯了。”流浪者眼底闪过愠怒,又被他很快压制下去。

“也许吧……”

“时闻,你现在只是不太清醒……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不需要想。博士……呵,我会再和他好好算一笔账。至于你…现在,休息吧。”终是他先软下声音。

“……”少年终是松开手,往上拉了拉被子盖住脸。

从被子底下传出沉闷的声音:“好,我听你的。”

关门的声音消失在地面上,藏在被子中的少年对自己说:

“时闻……”

“莫菲厄斯,你要记得爱他。”

一定要记得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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