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所有的故事都有起因。先补一个坑
刘昆从小的梦想就是当领导。
这个念想最直接的原因来自于自己的母亲。从他记事起,操着一口沪普的母亲,整日里穿着一身改制的没有领章的军衣,戴着红袖章,领着一群人,穿行于他们所在的这个西北小城,或者在高高的舞台上讲话、跳舞。后来,军衣不穿了,做起了居委会主任,但依旧是昂首阔步、意气风发的样子。这个时候,母亲修长的身材、姣好的面容,总是许多人眼里的一道风景。
小学到初中,刘昆都是幸福满满的,他是母亲唯一的孩子,因为母亲,他当了班长、少先队大队长,学会了带同学做广播体操,也能在大会上声情并茂的念发言稿,虽说普通话没有广播中那样标准且常常有方言的味道。站在别人前面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的学母亲的样子。
那个时候,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父亲。刘昆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死了,唯一问过母亲一次,是因为同学骂了他是杂种,是xxx私生子,他和同学打了架,回家又问母亲,自己到底有没有爹?
问的结果是母亲解下腰间的牛皮武装带狠狠抽了他一顿且一天没有给他吃饭,如果不是干爸来,刘昆自己都不知道会被罚站到什么时候。而干爸就是同学口中的xxx,当时的干爸是这个城市里让人仰目的人物,革委会副主任这不只是一个头衔。但母亲并没有因为儿子而善罢甘休,而是在次日分别找了校长和同学父母的单位,甚至公安局都以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名义开始参与,直到同学父母带着孩子、拎着礼品双双跪在母亲面前。
我一个居委会主任这么大的领导也是你们污蔑的吗?那是母亲给他们说的唯一的话。
刘昆的干爸是一个不苟言笑的高个子男人,不常来,但时间很固定,基本上每周日的下午会来。每次来,都是坐车到巷口,自己走进来,随口和邻居们打着招呼。来看干儿子了主任?嗯呐,看看。
街坊们都知道刘昆干爸的存在。据说认干爸的时候刘昆还不到一岁,在物资还不丰富的那个年代,干爸不只是挂了银锁,还拎来了满满一篮染红的鸡蛋。每次干爸来,都会给刘昆带些男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平素严肃的面孔也祥和不少。这种时候母亲都会给刘昆放假:去野一会吧,四点或者五点回来。平时母亲是不会让他出门的,放学后刘昆的首要任务是要把家里的两个大缸灌满——母亲喜欢洗澡,每天都洗,而家里没有自来水,要从几百米外的机井上担来。
这个时候的刘昆决不会按时回来,这起因于一次意外:一次出去忘带了自己的烟盒三角,回来取的时候却发现房门紧闭了,且屋里还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他吓的连烟盒三角都没有取就跑了,这是刘昆从来没有对人说起的秘密,但那以后,他明白了一件事:真像永远都披着外衣。
事情变化发生在一九七八年。那年开始拨乱反正了,开始恢复高考了,总之那年发生了好多事,刘昆家也一样,刘昆要上高中了,母亲被停职了,干爸也停职了,更主要的是那个在母亲口中死了的父亲也回来了。
上了高中的刘昆自然不再是班长。母亲停职后关于母亲的流言蜚语几乎一夜之间开始在这个小城流传开来。说法多的有几十个版本,但核心几条却大同小异:靠举报老公起家,靠美色握权,仗后台欺人等等。事实上,起风了,就会有浪花,但万变不离其宗的肯定是首先要有风,哪怕是捕风捉影的风。所以,刘昆就形影孤单了,学校和家之间是唯一属于他的线段。这个时候的刘昆也认识到了一个真理:墙倒不是众人推的,而是墙基腐烂了。这话不是刘昆想出来的,而是刘昆回到家时,和母亲说话的那个男人说的。
母亲对刘昆说:这是你爸。
刘昆一点意外都没有。流言给了他太多的答案,却没有一个是真的。他只是点了一下头就进了自己住的小屋,且紧紧的闭上了门。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没有那么多的城府,缺少的只是应付意外的技巧,掩着狂跳的心,刘昆突然有了两个念头:一个是这个爹回来怎么住?另一个是要不要出去叫一声爸?
事实上,刘昆的担心是多余的。客厅里俩人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但刘昆也听明白了大概:这个父亲是要从母亲手里讨回属于自己的一件东西,而母亲答复却是想要回东西先复婚:我现在也没工作了,不复婚孤儿寡母怎么办?墙倒了众人推呀?
那个男人说:墙倒不是别人推的,是墙基自己烂了,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后来的母亲常常提起这个父亲的以前和现在。说以前他们家在上海多么富有,本人多么有才,年轻时多么英俊,现在又恢复待遇了。母亲说这些的时候总是脸上反光的样子,而对于这个父亲刘昆都是过耳而忘,唯一记住的是那个男人黝黑多皱的脸上有一双无比清亮的眼睛。
再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是刘昆考上大学的时候,而这个时候这个父亲也因积劳成疾到了苟延残喘的关口。母亲努力了两年也终于没有努力来自己想要的复婚证,打算再打一次亲情牌,否则,老头那近乎天文数字的赔偿金就与已无关。
躺在病床上的老头依旧满脸沟壑,只是苍白了不少。母亲说:咋们儿子考上了上海的大学。
老头叹息:你还是不死心呀。说着叫来了陪同的工作人员:我说你记。
老头说我死后住房交公,公物收回,私物一律焚烧,所有存款和补助除用于墓地购置,赞助李秀娥之子刘昆一万元上大学,其余全交党费。李秀娥不得己任何身份参与丧事。李秀娥是母亲原来的名字,现在的母亲叫李卫红。
刘昆来来是不愿意陪母亲去的,更没有想过事情会是这样一个结局。老头死的时候,刘昆己去学校一月有余,而走之前得到的另一个消息是那个印象最深的“干爸”被确认为“三种人”而“两开”。
四年大学他只是每年回一次家,都选择在冬季。母亲最终是被撤职而已,毕竟只是一个冲在前面的小卒。刘昆大学毕业时,选择了核工业部在西部的一座矿山,本想在远离是非的地方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谁知道五年后产能转换工厂要关闭。这个时候不要说展示才华,连找个对象都成了问题,方圆百里的孤矿一座,大学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谁还想找一个累赘?
最终伸出手的还是那个被称为干爸的男人。这个男人在三年后就走出了监狱,且抓住机会开始搞砂石等基建材料,刘昆走头无路的时候,他己成了当地这个行当的老大。
调回来吧,和暖暖结婚。
工厂宣布下马后,刘昆领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回到了家里。又由母亲带着去了“干爸”的办公室。
躺在人造革老板椅上的干爸毫不犹豫的说。
刘昆知道暖暖是谁。干爸出事后,前妻离开了他且带着孩子去了遥远的内地,出狱后的干爸没有娶人们心里几十年的老相好而是娶了一个死去男人的乡下女人,暖暖是这个女人带来的孩子,比刘昆小六岁。当然,那个女人年轻且比刘昆母亲更加漂亮。
刘昆接受了干爸的安排,却不肯改口叫一声爹,干爸说:犟驴,真他妈像。至于倒底是像谁,却是没有说出来。
于是,刘昆就在干爸的运作下调到了市供销社。可干爸还没有来的及把刘昆操作到满意的岗位,就因醉后驾车就把生命丢在荒野之中。于是,刚刚入职三个月的刘昆就成了天河市云岭县三岔乡供销社的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