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兰浦非烟和桂岑否雪
虽然不知道狩璇玑具体中了什么毒,但是通过号脉,嚣老太太发现他体内火郁不发,若不发散体内的郁热,性命将忧,于是决定用大剂量的附子细辛麻黄汤,先把体内的郁热发散出来再说。
嚣老太太把药量直接加到可以毒死十好几个人的量,看似荒唐,却是符合药与病相当的原理。真到药可以杀死人的程度,那么这个人的病也足以杀死这个人,他病的深浅也是标志这个人承受力的强弱,不能以定量论药。嚣老太太尽管没有行医资格证,但是她是得了医术的。
果然狩璇玑灌下第二碗药的时候,额头上就发出汗来,脉象也没有那么沉了,嚣老太太便不敢再喂药了,恐伤其阴分。
狩璇玑汗出之后,开始发热,嚣雪纶用手摸摸他的额头已经烫手了。狩璇玑中毒之后一直处在昏迷状态,此时发烧了反而有了些反应,可能太渴了,他迷迷瞪瞪地喊:“水,水……”嚣如音赶忙倒了一杯水端过来,却被嚣老太太挡下,怒道:“他现在不能喝水!”
眼见狩璇玑烧的厉害,看得手脚都有些红了,嚣如音又拿来湿毛巾要给他擦洗降温,还没走到跟前,嚣雪纶把她扯到一边,悄悄跟她说:“你不要添乱了,璇玑中的是极热之毒,治热当以温,而不是以凉,若此时在外面用凉水一激,热毒必然返回少阴经,到时候再治就难了。”
眼看狩璇玑都烧迷了,手脚来回乱扑棱,再这样下去怕就要热厥了。管药的念衿端来一盒黑紫色的膏泥——这就是上一次给嚣三娘用过的珊陀那膏。嚣老太太使人按住狩璇玑手脚,拿木匕?了一大匕,糊在狩璇玑的心口上,护住心神,又在手心脚心头心涂了一些。一会儿热气导出,狩璇玑的体温也慢慢降下来了,意识也恢复了些,他半睁开双目看着嚣老太太,半晌,有气无力地颌首向嚣老太太致意。嚣老太太笑着拍了拍他,没有说话,回头跟念衿说:“取些蜜来,用温热水调了给璇玑喝,记住,一次不能喝太多。”念衿答应着去取蜜了。
嚣老太太长吐了一口气:“暂时没事了,不过毒还没有解,一个对时之后怕还要发的,得想办法搞明白这个毒是个什么毒,并找到解药才行。还有,得抓紧时间去亓家窝窝村,把“万岩秋”采来,解了他“千壑翠”的毒。经了这第二次毒,他的阳气更加衰弱,怕顶不了太久。“
嚣雪纶说:“千壑翠的毒我们知道,好解,可是璇玑中的第二次毒我们连个头绪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啊?“
“唉!”,嚣老太太陷入了沉思,“如今我只能从脉象上是极热的毒,却很难确定是哪一种……“
“我知道。”这时门口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大家抬头看时,却原来是微奇通,他刚从神?肚中出来,体力还没有恢复,脸还有些浮肿苍白,刚才爬楼梯已经让他气喘吁吁了,此时他正努力扶着门框,不让自己歪倒 。
“他用的是‘兰浦非烟’。”说罢就跌跌撞撞往床边走来,嚣雪纶忙把他搀到座位上坐好。嚣老太太关切地说:“不着急,你从头到尾慢慢说。”
微奇通定了定心神,说道:“那两个人是我继母带来的两个斡鲁坎思野种,一个叫鲍尔沙克,一个叫雅科夫。几年前我师父为了救我,打伤了我的继母,没多久以后,她就伤重去世。临死之前,她把自己养的神?留给了两个野种,嘱咐他们要给自己报仇。神?不能自己找到我师父,他们便夜夜放?,随缘穿行,这样寻找了将近十年,终于在我到嚣家大院第二天晚上,乘?跃了进来。那天我正在外院夜练,被他们认出,用“火神蛸”将我拿住,套了我的面目形容,替代我在这里生活。之后就让神?把我吞下,被胞衣包裹一直处于胎息状态,不省人事,直到大姨奶奶把我救出来,我一直在那畜生肚子里。“
微奇通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接着说:“狩师兄中的毒叫‘兰浦非烟’。我听继母说过,是黑水靺鞨东北一万多里的流鬼国中兰浦所产犀钱兰的种子,这种子细小如粉末一般,成熟之时,蒴果爆裂,散发出一阵烟雾,飘散四方,落在火山灰上便长成新的兰花。这些种子本是无毒的,但是一掺上当地的火山灰和水,就变成剧毒,可以杀死它们附近敢和它们争养分的植物。有心之人就取此物给人下毒,因其飞散之时似烟非烟,故而得名。“
嚣老太太听后不由唏嘘:“哦,原来是这样!那么可有解药不曾?”
微奇通说:“有,可巧这兰浦之旁就有解药。兰浦之旁有一小丘名曰桂岑,生有一种地衣,不怕犀钱兰之毒,桂岑山上从来不长犀钱兰。后来中毒之人就取来这种地衣解毒,果然有奇效,便知此物是”兰浦非烟“的克星了。因地衣其色雪白,远远望去似雪否雪,故而得名“桂岑否雪”。“
嚣老太太颔首称是,侧身跟妹妹嚣雪纶说:“看着没有?这就是阴阳承平之理啊。混沌一分阴阳,极阴必有极阳,极阳必有极阴。”
嚣雪纶点点头:“流鬼国我们谁都没有去过,一时间不一定能顺利采集解药。不过我在栲栳海子有一位朋友经常往来斡鲁坎思等地贩卖药材,或许他那里就有“桂岑否雪”,我和微奇通一起去一趟栲栳海子。姐姐你这边安排人去采”万岩秋“,咱们分头行动,可以节省些时间,你看如何?”
嚣老太太表示赞同:“如此甚好。”说罢安排嚣如音带念衿、郗薇儿同去亓家窝窝村采集“万岩秋”。刚刚过来的亓锦生一听嚣如音她们要去亓家窝窝,心中一动。自己已经从家中离开数月,虽然爹爹不知道去哪里了,家中并无可以牵挂之人,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开家这么久,心里总有点挂念。他有心请求嚣老太太同意他跟随前去,又担心会惹嚣老太太怀疑。正在踌躇之际,嚣老太太看到站在众人之后的亓锦生,便对他说:“锦生啊,你离开家这么久了,想必也有些想家了,跟她们一起回去看看吧。”
亓锦生心头一松,笑意不由露在脸上,可是转念一想好像又不太妥当,说道:“老太太,我家里已经没人了,回不回去的无所谓。万一雅科夫兄弟再来,家里没有个人也不行啊。”
嚣老太太点点头,微微一笑:“没事的,你放心去吧。神?行踪无定,养?人也能让它们说去哪就去哪。这次去了,还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再来的。你回家看看不要紧。”
不知为何,听完这话,亓锦生竟觉眼眶一热,说不出话来,用力点点头退下了。
按照两家师父的安排,众人各自退下准备,唯有嚣如音有些担忧狩璇玑,一时不愿离开,嚣老太太有些愠怒说:“快走吧,你在这里有什么用!早些取回解药比什么都强。”嚣如音才擦擦眼角,扭捏起身去准备了。哎,人的心理真是有趣,一开始的时候,嚣如音还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眷恋一个年轻小伙子有些不好看,别人稍有颜色,自己心里就难为情。如今喜欢上了,竟然顾不上那许多了,一心只在狩璇玑身上,任旁人如何不得劲儿、如何隔痒,她自己也觉不出来了。
大约过了一担烟的功夫,两家都准备好了。嚣雪纶要先回榖州城,取一些路上的东西才能去栲栳海子。嚣如音则是直接定位在了崦嵫山马梁屲的亓家窝窝村外。穿行之事,我们多次描写过,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旗门闪过,嚣如音一行四人便落在了亓家窝窝村大街之上。想几个月前此处虽然偏僻,却还算有些人气,如今一旦没有了人,四处杂草也长了起来,偶尔能见到几只母鸡在路上啄食,听到动静,也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亓锦生看了心中也不是个滋味,不过这次来先要去采“万岩秋”要紧,顾不得在这里伤感了。
嚣如音用铁五星扎下赤火焰脚日月旗,令郗薇儿原地看守,每人扯了丝线栓在旗杆之上,万一有意外,可以随时发动“碧瑶驰空法”,嚣如音、古念衿、亓锦生三人离开旗坛往村后走去。
快到了村后悬崖时,嚣如音问道:“锦生,那‘万岩秋’生在何处?“
临走以前,玉苏和跟亓锦生说过万岩秋就长在村后的悬崖之上,状若贯众,丛丛而生,只是颜色不是绿色,是火红色的。亓锦生平时不在意这些个花啊草啊的,就是看到了,也不去深究,玉苏和说自己村里有万岩秋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后经玉苏和一解释,他好像有印象,村后悬崖是有一片红色。可当嚣如音问他,他抬头一看悬崖之上并无什么红色啊。“唉?我记得就在这边儿来着,怎么没有啊?”亓锦生用手比划着头顶的悬崖,一脸疑惑,不知如何是好了。
嚣如音听了这个话,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玉苏和记错了?真不应该听这个小屁孩的话啊,万一耽误给璇玑解毒怎么办啊?脸上就显出颜色来了。
还没等她发牢骚,古念衿说话了。她是个清秀沉静的女孩子,一心只在医术,在原先的工作的地方看不惯腌臜事,被同事排挤,栽赃陷害,卷入人命官司,被嚣老太太救下,就留在嚣家大院专管药物。
古念衿说:“‘万岩秋’是秉庚金之气而生,不畏严寒,却怕酷暑,每年立夏之后就逐渐枯萎,叶子落尽,就看不到它们了。“
嚣如音有些急:“那怎么办?是不是就采不到了?”
古念衿说:“那倒不是,‘万岩秋’用的是块茎,夏天叶子落尽,养分内敛,块茎的药力最大呢。”
“哦哦。”嚣如音这才放心了。
我们不得不佩服嚣老太太的用人之法,嚣如音救人心切,不拿到“万岩秋”不会罢休,让她带队,目标明确,不会半途而废。可是她的专业性不强,又人生地不熟,就搭配了懂药的古念衿和本地人亓锦生,还给她一个谨慎小心的郗薇儿看守旗门。为了自己闺女,老太太也算用心良苦了。
“锦生,你确定‘万岩秋’就是长在这里吧?”嚣如音问道。
锦生在此地长了二十多年,即便不是太在意,可是万岩秋年年红,他总有些记忆的,仔细回想了一下,他确定地回答:“是的,没错,我记起来了,就在这块石头的上边就有。小时候还有一大片了,最近几年靠下边的都被人挖尽了,现在要挖得往七八丈高的地方去才行。”
嚣如音有心自己亲自上去采药,可是抬头望了望悬崖之上,零零落落长了些草木,到底哪些是“万岩秋”呢?
古念衿在旁看出嚣如音的为难了,主动提出:“夫人,我上去采吧。”
“嗯,也好,这个你专业,我上去了也不知道哪根是。不过这么高,你可得小心点。”嚣如音说道。
嚣家的女人平常除了工作之外,都有武术的训练,以便应对意外。古念衿虽说是管药房的,也要参加训练,不过要求比其他人松多了,所以嚣如音有些担心她。
可事实证明嚣如音的担心是多余的。古念衿是个内敛的女子,也是要强的女子,虽然因为自己主要研究药物,不必像其他人那样严格训练。可她自从被嚣老太太解救之后,就存了报答之心,功夫都用在人后,此刻她可以为嚣家出力,如何能不尽心。之间她退后几步,手抛银梭,卡在岩石缝隙,确定牢靠之后,轻舒猿臂,左右轮换,一眨眼的功夫就上了三四丈。稍做停歇之后,又往上攀援,达到了万岩秋所生之处。此时正是夏季,悬崖上水气多一些,也长了不少别的草木,什么卷柏、络石、崖柏、黄荆、石薇等等,却独不见万岩秋。古念衿用铁锁扣把绳索固定在腰间,用双手拨开叶子寻找万岩秋的块茎。
“找着没有?”嚣如音在下面有些焦急,大声喊到。
古念衿再上面吊着,随时都会有危险,精神高度紧张,一时又找不到块茎所在,被她喊的有点躁动,也不敢说话,只能不吱一声,一心寻找万岩秋。
“找着没有啊?”嚣如音还在喊,真是好烦,恨不得蹬一块石头下去。
哎,古念衿发现了在一丛顶育蕨的叶子间夹着几片枯萎的叶子没有脱落,看着很像万岩秋的叶子,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果然在下面找到了块茎。她从背后拿出一把小尖铲,在块茎上挑破外皮,立刻有鲜红的汁液流出来。她舔了舔这些汁液,果然辛辣齁苦,是万岩秋的味道,心情立刻放松了,开始小心翼翼把万岩秋顶育蕨纠缠在一起的块茎分离开来,取了巴掌大小的一块出来,用随身带的药袋装好,顺着绳索溜了下来。
她兴高采烈地把万岩秋块茎拿给嚣如音看,嚣如音皱了皱眉头说:“既然都上去了,怎么就采这么点?够不够用啊?”
古念衿解释说:“这个’万岩秋‘只能今天采了今天用,放到明天就不好使了,今天采了许多也是浪费,我们且还得来几趟呢。咱们快回去吧,早点用上。”
嚣如音这才释怀,三人一并往回走,很快就到了其家窝窝村大街上。
亓锦生正盘算怎么跟嚣如音说,叫自己回家看看,却觉得嚣如音一心放在狩璇玑身上,巴不得立刻回去,一刻不得耽误的样子,自己不好开口。正在为难之际,他突然看见街口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惊讶地脱口而出:“爹!”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