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远航

夜晚的红石港灯火通明，在港口地一侧，九丈长的黑色大船停靠于此。此时它的舷梯下人群排出了长队，这些人衣着不同，神色不同，有人交头接耳，有人沉默以待，有人神色焦虑。

“下一个，快点儿。”甲板上传来一个声音,充满着催促之意。

“老家伙走快点儿，带好你孙女儿，掉下去就只能喂鱼了。”甲板上的腰上别着一根红色毛巾的年轻守卫看着老人步履蹒跚和他十来岁的孙女，笑道。

地上的人群哄笑,接着就是一些“细皮嫩肉”“好玩儿”之类的话语。

岳凡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他神色漠然，不言不语，加之身形高大，与这一切皆是格格不入。

此时他身形枯瘦，与他八尺身高一比，站的笔直的他如同一根竹竿一般。一股馊味儿从他身上传出，拉开了与旁人的距离，背上背着一个大的竹条编制的箱子,身上的长袍破破烂烂，胡子拉碴的脸上有着一双冰冷的眸子。

“下一个。”

终于轮到岳凡,他独自一人走上舷梯，来到了甲板上。

“你要去圣武大陆？”桌子后的中年人一身白色长袍，发髻后盘，端坐在那儿，他看了一眼岳凡，皱眉道。

“对。”岳凡神色漠然，语气毫无起伏的回道。

“我们这是货船，只是回去的时候稍上你们。不过我们只管你的吃喝住行，在船上你可以自由活动，不过有些地方你们不能去。”白袍中年人笑了笑，对岳凡嘱咐道。

“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丘山。”

“什么修为？

“开窍。”

“我叫羊蒙，是北风号的执事。这海上变幻莫测，到时候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希望丘兄不吝相助。”说着，羊蒙起身把一个铁牌递给岳凡，接着说道：“丘兄既已开窍，去圣武大陆想必就是寻找法门，这一路艰难险阻，还需要咱们大伙儿团结一心，到时候可不要生什么乱子。”

岳凡盯着他，没有说话。

“嗯，这样，我看你身形高大，船上能让你住下的地方实在太少，要不你就住舱底——那儿宽敞，也没人，就是有一点儿吵。”羊蒙自顾自的笑了笑，说道。

“可以。”岳凡点点头，眼下他心如火烧，也不在乎那点儿吵闹。

精钢铸就的大船极大，人走在钢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岳凡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极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暴躁，显的着冷漠无比。

一层层的往下，岳凡低着头，狭小的空间让人心头憋闷。直到一种巨大的轰鸣声音传了上来，越来越大，当来到最下层的时候，甚至可以直接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震颤，耳边尽是轰鸣声。

境界带来的感官敏锐，此时更像是一种酷刑，一种折磨！

“这里就是你的居所，你看这地方，那儿合适就睡那儿。”带路的那人在耳边大声的说着，手上指了指周围捆好推起的货物，费力的说道。

脚下传来的轰鸣让岳凡敏锐的五感大受影响，心头的狂躁连带着真气都有些狂野起来，在经脉窍穴中鼓荡不休。

点点头，岳凡挥手示意自己知道，接着就转身打量四周，没再理会带路的那人。

船底的货仓虽然吵了点儿、热了点儿，但他心如火烧，不论在那儿都不能平静，无论在什么地方也只能做到努力平静。而且此处空间倒是蛮大的，他就是站直身体离头顶还有两拳的距离，也算活动的开。

找了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拿出一个竹子编织的席子，铺好后把箱子放到一边，他倒头躺下。

可是刚一躺下，心底里的暴躁又让他站起，他手脚无处安放，只好练起斗转星移。

近一个月来，内心深处就出现了一把无名之火，而且越来越壮大，让人随时处于一种暴怒的边缘，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种魔法”的缘故。

直到现在，岳凡已经连睡一觉都难以做到。每当他闭上双眼，往事就会清晰的浮现眼前，巨大的悲恸涌上心头，软弱和孤独占据心间，让人求生不得，求死——

我怎可这般轻易的死去？

这一切可能是“种魔法”的缘故，但是自己心里何曾没有愧疚，可每当他想到父母最后的叮嘱，一种莫名的力量就会填满心间，让他重新稳定心神，不至于完全崩溃。

但是暴躁的情绪始终相随，他只好减少与人的交流，克制自己的念头，不去多想。

眼下把所有心力都放在斗转星移的修行上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有深入窍穴的每一处变化，去努力的感知它们，无形的情绪才会远去，只剩下窍穴变化的玄奇。

现在幻灭星图已经与周身窍穴完全重合，由于无人指导，岳凡也只好感受窍穴变化，也不知道开窍后别人是怎么修行。不过修行到现在，岳凡自己对于修行也有一些感悟，之前冥想幻灭星图就是强大感知，可能更好的感知操控体内真气，而斗转星移就是壮大体内真气，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一直到开窍境，真气已经可以直接通过窍穴进入肉身，从而强壮肉身。因此窍穴吸收汇聚肉身精力，强大真气，反哺肉身。而后再以肉身给窍穴提供更强的精力，如此一来二去，应该就是开窍境的修行方法。

再加上把窍穴当作幻灭星图那般冥想，把每一个窍穴当作一处湖泊，去感知它们的变化，随着感知的强大，去感知每一道激流，第一颗水滴，直到细微末梢，每一点变化。

既然前方无路，那我就自己踩出一条路，何况……当想到自己进入开窍时那种神一般的感知，他就心头火热。

瞧，那不就是方向吗？

深层的修行让人忘却时间，直到烧心的饥饿让他不得不停止修行，种种情绪再次回到心间，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岳凡皱了皱眉，打开放在一旁的行礼箱。

这个行礼箱是他自己制作，说不上好看，但也实用，里面除了那把古琴，其它的就是一些食物、药材以及一点黄金。

自己平时里身上也没什么黄金，这里的黄金还是在别人那儿换的，不过不多，也就差不多三斤。

没动里面的食物，岳凡再次看了一眼放在箱子里的古琴，没有管它，就让他放在箱子里，转身出了货仓。

精钢制作的船体岳凡还是头一次见到，据说是遥远的圣武大陆特有的产物，没有风帆，能够自己前进，且船体极大，能够抵抗大海的风浪。

据说是由一种名为发动机的东西来推动大船，也不知道这种鸡和山林里的山鸡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会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只是不论这铁船有多大，可它到底是一艘货船，里面的大部分空间都用来装货，只在内部只有极其狭小的空间可以活动，就好像在一个移动的铁盒子一样，内部非常的低矮，对于岳凡这种体形高大的人来说极不友好，有些时候甚至要弯腰低头。

好在走了五层楼梯就来到甲板，在这宽阔的甲板上，岳凡看到了已经化为了一条黑线的海岸线，四周是蔚蓝的大海，天高地远，就连心情似乎也放松了不少。

“江爷爷，这条铁船这么大，为什么还怕水里的大鱼呢？”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顺风传了过来，岳凡看向四丈外的船头，只见之前见过的小女孩儿对老者问道。

小女孩儿穿着一件淡黄色纱裙，只有十岁；老者满头白发，七十岁左右。这样老幼的搭配在这条远航的商船上特别显眼，不过岳凡此时没兴趣关心这些，他只想找人问问那儿吃饭。

“这大海无边无际，妖兽层出不穷，好多可比这铁般大多了，不过我们这航线一般没什么大妖兽，都被大修行给驱走了。”老者笑着说着。

他一身灰色长袍，白色的胡子在风中飘动，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大鱼会来吃小樱吗？”小樱问道。

“不会，爷爷会保护小樱……”

老者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岳凡来到甲板之上的食堂之内，再也听不到。

这个甲板上的食堂比较的大，可以坐下四五十个人，不过此时食堂只有寥寥几人，零星的散布在各个角落。

“还有吃的吗？”岳凡问道。

“都是些他们吃剩下的，你还要吗？”瘦小的船员在岳凡面前像是一个随风飘荡的小草，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都拿过来。”说着，岳凡就找了个位置坐下。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能有些吃的已经不错了，面对盛上来的剩菜也没那么多讲究，岳凡直接大快朵颐起来。

这些菜式都以鱼类居多，配合着味道不同的米饭，岳凡吃的是有滋有味，只感觉胃部的饥火渐消，。

不过这米饭的味道不一样，与岳凡以往吃的任何稻米都不同，应该是其他地方，甚至是圣武大陆的稻米。

一碗碗的米饭下肚，岳凡内心得到些许慰藉，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甚至感到真气有细微的长进。

这些日子以来，真气运转恢复体内那严重的伤势，加上他一直在深山老林，不敢让人发现。一路上只得打些小动物摘和些野果来果腹，大点儿的野兽不敢招惹，虽说有的时候也开开荤，但是面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势，那点儿东西实在不管用。

好在他不时采到大补的药材，甚至有几次发现灵药，不然练功不敢练，同时没有灵药也上不了这船。

如果不能练功，他指不定早就被心头的种种情绪逼疯，最终癫狂之下力竭而亡。

早知道开窍境后，个个都是饭桶，没想到饭桶到这种地步，之前也没看出来啊！

岳凡一边吃饭，心里头暗暗嘀咕，在饭菜的力量下，心头的杂念竟然平静了下来，有着练功一样的功效。

“大爷，没……没饭了。”一个胆怯的声音在岳凡对面响起，岳凡抬头看去，刚刚那个小个子站在自己桌对面，抱着已经空了的木桶，神色忐忑的说道。

木桶很大，那是足以装下五个成年壮汉的饭量，此时里面空空如也。

“没了，没了就去打。”皱眉，岳凡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整个食堂，包括我们几个的饭都没了。”

“那……那算了。抱欠！”岳凡只感觉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却被他压制，只听他平静的说道。

好在也吃了个六分饱，起身推门而出，岳凡就看到日头高悬，天地清明，海面波澜不兴。

刚刚进来的时候还有海风，而此时看到这平静到极点的海面，岳凡只觉的心头无名之火顿起，直想打破这似已凝固的天地。

铁船在这波澜不兴的大海上自航行，岳凡看着这无垠海天，在这浩瀚天地中，若非船体本身的震动，船儿似乎没有移动一般，凝固在了原地。

他心头一时间燥火难消，可许是此处的风景与以往看到的天地全然不同，一种感动悄然滋生，这种感觉无始无终，却让他心里好受了不少。

“好，快拉，是条大鱼。”忽然的呼声引起了岳凡的注意，他看过去，只见一群人围在船尾，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些人围在船尾，大都是上来的乘客，他（她）们衣着华贵、朴素有之，皆围在那儿，似乎在看什么好玩儿的事。

不过当岳凡走过来的时候，这些人都自动给他让开了条道，掩鼻躲开，极不愿意与他靠的太近。

自己一个月没洗澡，而且一直在山里打转，身上的味道自然不太好闻。

岳凡现在也不在意这些，他走进人群，只见人群里面一个身高七尺的壮汉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铁棍，铁棍的最前端绑着一条细细的丝线，一直延伸至海里。

此刻那细线绷的笔直，在十丈外的海里面，一条长长的黑影在水里面左冲右突，始终逃不出细线的拉扯。

那鱼恐怕有一丈长，要是在山野里面，又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主，不过在海里倒是常见。

钓鱼的壮汉穿着一个麻布制成的短褐，双袖挽起，露出了精装的臂膀，双手不时放松、紧握，与水里的大鱼做着搏斗，随着时间的推移，汗水逐渐打湿了衣衫，人群渐渐退却。

一直到夕阳西下，天边洒落点点余晖，水里的大鱼终于力竭，被壮汉拉上了甲板。

啪！

大鱼狠狠的拍打甲板，尖利的牙齿来回碰撞，它挣扎几下，被壮汉一拳锤晕，不再动弹。

“好家伙，居然还是头异兽，这肉够吃几天了。”壮汉拍打着大鱼青色的鳞片，嘴里不住赞叹，接着高声说道：“小的们，过来把鱼给我杀了存好，你们自己拿一部分，其他的每顿就给我做这个，吃完为止。”

说完，壮汉就走出人群，也不管周围人的围观，径直进了船舱。

接着就有食堂的人出来，收好鱼竿，把晕过去的大鱼绑好，就要往食堂内抬去。

食堂出来的人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刚刚给自己打饭的小个子，看他年纪也不大，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岳凡也知道自己比较惹眼，那小个子一出来就看到自己，于是他直接问道。

“小兄弟，这鱼你们是如何分的？”

“大……大爷，小名叫芦品油，刚刚是沈漆开沈大爷，他借我们食堂的渔具，钓到鱼后，我们食堂取三成，其他的他自己食用。”芦品油见岳凡开口，连忙走了过来，说道。

点点头，岳凡若有所思的看着大鱼，没有说话。

“其实有很多大爷来我们食堂借渔具，钓到大鱼就分我们一点儿。在这海上，船上带的食物不多，我听说武人是越利害饭量越大，但是我们船上每顿都是限量供应。有些武人大爷吃不饱，他们就借渔具来钓鱼。大海里异兽横行，妖兽都有可能遇到，非常容易钓起异兽。我听说异兽肉质非常管饱，要不大爷你也试试？而且，我听说这钓鱼还有助于武人的修行，就是怎么个有助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

“好了，芦兄弟谢了，你先去忙吧。”岳凡打断了芦品油煞有其事的滔滔不绝，直接说道。

他看了一下午别人钓鱼，以岳凡的眼光，自然看出沈漆开在与大鱼拉扯的时候用上了武技的发力技巧，也算是一种锻炼。这海中的异兽既然如此之多，岳凡也动了心思——自己也许可以试试钓鱼，这样即当作修身养性的法子，说不定还不用再饿肚子。

不过说到饿肚子，食堂似乎又到了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