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阮廖家宴(三)
黎萍笑得委婉,易琳一时间竟有些瞧得愣了,曾有一个人也是如此委婉端方,温而不折,张弛有度。
“多谢伯母。”
“别客气。”
饭后,廖家老大廖舒城邀了阮清时下围棋,两家的当家人在一旁喝茶聊天,时不时还观战评价一番。女眷还在宴席处,廖舒城的夫人一直在与易琳闲聊的缘故,她未起身随阮清时一块过去。
“我听说,一琳也是学画画的呀?”
易琳:“嗯,是。”
苏萧蕴:“舒城也喜欢画,也喜欢收藏,你知道komorebi吧?”
易琳抬眸:“嗯,知道。”
苏萧蕴:“前段时间舒城听说清时买下了komorebi的《朝晨》还说等回了,一定要去看一看呢。”
易琳淡笑,“好。”
苏萧蕴也瞧出来易琳的不自在,也没在多聊些什么,直到包间的门被打开,进来一排侍应生,这一队人最后排成了两排,站于易琳身后几步之处,手里都端着不大不小的托盘。
黎萍淡笑着:“一琳,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苏萧蕴:“看看吧,这些都是母亲特意为你挑的。”
易琳应声而起,转向一众侍应生的瞬间,她的目光有一瞬落到阮清时那个方向,他此刻正与廖舒城下棋,其余三人正站在一旁兴趣盎然的观着站。
在女眷这方,除了站起选礼物的易琳其余都在安坐在自己座位上,等着易琳的挑选,目光皆在她身上。
廖家管家领易琳从一排的首位开始挑选,“少夫人,这是m国的一位顶尖设计师设计的一套首饰。”易琳点了下头回应然,去往下一位,不是她不喜欢,而是这一些本来就是代一依平常喜欢的,只是对方以礼相待,她以‘礼’回之。
她大致一扫过去,都是平常人家难以买下的高奢品,廖家虽与阮家一般身家富庶,但能如此多的‘豪礼’相待,赠与一个世交家的新儿媳,足以想见廖家与阮家的世家之情可并非宣之于口的普通情谊。她走了一圈,应礼性的挑了两三样,随后再次道谢。
“夫人,最后一份礼物因特殊,现在才到,”廖家管家提醒黎萍,“要现在送进来吗?”
黎萍:“奥,对,最重要的还没拿上来,让人进来吧。”
话音落后没几秒,包厢门口处就进来了人,那人手里端的并非与其他侍应生一样的托盘,而是提着,一看就知道那大小模样是装宠物的。
黎萍:“我听你母亲说你小时候也养过一只,很喜欢,我特意叫人给你寻了一只品种好的,它的性情很温顺。”
说着,廖家管家就拉开了那箱子的链条,从里面报出一只白色的猫咪,猫咪毛色雪白,但眼眶处稍带着一点红,它趴在廖家管家的怀里,半睁不睁的眼眸好似弱柳扶风的美人在小憩。
“我也只是一说,没想到你廖伯母就记心上了,一琳你廖伯母这么疼你可不能让她伤心啊。”王琪与黎萍坐一块,好似沾染了黎萍的气息,就这瞬间,易琳好似看到了一位‘好母亲’,她慈祥又疼爱继女,让人无可挑剔。
黎萍:“别听你母亲说的,不要有压力,小时候倒是经常给一依送些礼物,那时候你在乡下养病就没准备你的份,现在好了,你喜欢什么就跟伯母说,伯母虽然不是什么都能弄来,但是还是有些能力的。”
这话从黎萍嘴里说出来倒是真谦虚了,廖家虽久居国,外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廖启集团主营服装设计,也有好几个自己的轻奢品牌,知名度都不低。
“快抱抱它,这小家伙可可爱了。”
话音落下,廖家管家就抱着猫朝易琳过来,“少夫人,您抱抱,这小家伙有些怕生呢。”
确实怕生,在他走过来的过程,那只猫就转身去抓管家衣服,小声地喵了几声,那几声在众人听来都是那种能令人柔心挠肺的,听了都想去摸摸它,但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易琳的裙摆之下她退了半步。
苏萧蕴:“猫咪还没有取名,母亲说要等你取,所以这些天在家里养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名字叫它,都不太习惯,你快给她取一个吧。”
管家已在易琳身旁站定,伸出去将猫儿递给她的动作却僵在半空中,因为另一个人一直没有回应。
众人都有些惊讶,王琪见状,“这孩子念旧,小时候那只猫死后,她还哭了好久,可能想起来了。”
她说得不紧不慢,好似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小事,可于易琳却是头一次听这个故事,虽然当编造出来故事的主人公她并非第一次,可没有一次她感觉如此的压抑。
以前她可以毫不在意,甚至不屑,现在的她退无可退。
“是有什么不妥吗?”黎平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易琳像被人拉回现实,勾起她淡笑的嘴角,一应如常的平静,“没事。”
没事两字藏匿了太多东西,最后也消匿在小喵的‘喵’声中。
她慢慢抬起了不惯用的左手,去朝向猫的方向,它雪白身体的方向,就在那一刹那,伸在半空手被人握住。
阮清时握住易琳的手,将她护到他身后,眼神冷冽,廖舒心见过很多次他那样的神情,可大多都是在商界,从未在这样的家宴上,但当他转身面对易琳时却柔情了几分,“你的手上伤口没愈合,医生嘱咐不要碰这些东西,忘了吗?”
易琳默默地望了他好一会,在猫还在不停地呢喃声下,她缓缓道了声,“对不起,我忘了。”
回家的路上,车内静默了许久。
车里透着外面极速而过的光亮,忽明忽灭,阮清时在开车,他目光落至路前方,在正常不过的情形给易琳的感觉却是如此的难受。
是因为她感觉阮清时在生她的气,而她不知该说什么,该怎么开口。
她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依稀能看见掌心处的纱布被血染了色,那血红的颜色在一闪而过的光里落入了易琳眼中,下一秒,她把手腕反扣,鲜红的颜色消失在夜色里。
直至下车易琳才发现,车停在医院门口。
“我们不是要回家吗?”她才抬头去看阮清时,此刻他也正好在望着自己。
阮清时目光下移,落在她的手上,他神情肃冷,“手,我看看。”
他话语简短,就几个字让人感觉如此的压抑。
两人在车里对视了好几秒,半晌后易琳才缓缓地抬起右手拿给他看,手伸过去摊开掌心,包在掌心那一面的纱布透着血色的红,就像白色的纱落进了血红色的染缸里,染了色还不够还添了几分湿漉漉的皱。
那红赫然落目,阮清时惊了,他生生地楞了好几秒,“把自己伤疤扯开,傻吗?”
他压着怒气说的,声音有些大,但对平日里一句重话都不会给的易琳已经被吓到了。本来她用指甲去戳伤口,以疼来控制自己听见猫叫的慌乱,脸已经很苍白了,嘴唇都少了几分血色。
现下被他这么一吼,看着就像一个惊弓之鸟。
易琳视线落下,此刻像卸了力,连嘴巴都不知怎么张开。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回他,也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
在易琳看不见的地方,他不知道阮清时红了眼眶......
病房——
“这伤口怎么裂开了?怎么弄的这是?怎么会弄成这样?”
给易琳处理伤口的霖医生慢慢掀开已经陷进伤口里的纱布,里面的肉都漏了出来,伤口已经是血肉模糊,看着实在是另人乍寒,一时间愣住,发出三个问句。
此刻阮清时站于病房的窗前,徒留一个背影,易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尽量把说话的声音放小,不想让他听见,“用手指甲扯开的。”
霖诗大为震惊:“你说什么?”
用手指甲扯开算怎么回事?
见不得自己好吗?
更何况这非常疼,还在手掌心十指连心的地方。
阮清时不知何时走过来,站在霖诗身后,“先处理伤口。”
一句寒风刺骨的话听得霖诗震惊又被寒了大半截。
霖诗皱眉看着这细嫩的手:“这伤口裂开得太大了,至少要缝两针。”
“缝的时候能打麻醉吗?”阮清时紧皱着眉头,好似这个伤口跟易琳无关,直接跟问医生。
霖师看着低头一言不发的易琳,又瞧了瞧自家老板,这中间的气氛好低,她都后悔去瞧自家老板,老板的神情真的好冷,“奥.....可以的。”
易琳在手术室进行了局部麻醉,阮清时在外面等她,易琳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被推出手术室,映入眼帘的第一幕就是阮清时坐在家属等候区的座椅上,他双手至于腿上,抬头望向她的那一刻,易琳看出了他的无力和心疼。
从未如此,易琳从一个人的眼神里读出了在乎。
也从未如此,她感觉心里如此的沉重。
他起身,走过来,单膝跪着和易琳做轮椅平了视线,“疼不疼?”
他的眼里满是柔情和心疼,起初在车上的那样的生气已经好似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问她疼不疼。
霖医生和护士俯视着自家老板这深情款款,把嘴边那一句‘打过麻醉’的话语赛了回去。
“不疼。”易琳脸色苍白,说话声都有些飘渺。
阮清时丝毫注意不到霖诗和护士被撒狗粮还没吃饱的眼神,他站起身,去接过原本护士手里的轮椅把手。
“阮先生,”易琳稍侧着头,“我想回家,好不好?”
闻言,阮清时看向霖诗,霖诗还没从自家老板的柔情似水里走出来,直到阮清时喊她,“霖医生。”
霖诗被吓得直接回神,“奥,那......可以的。”
“有什么要注意的?”
霖诗回了阮清时一堆注意事项,最后再来了一句,“阮总,伤口不能再裂开了,夫人的抵抗能力弱,伤口本来就很难愈合,会很容易感染的。”
“嗯。”
回到阮宅,阮清时把易琳抱到卫生间,给她垫了块坐垫让她坐在洗漱台上,他则拿了块毛巾过了遍热水,拧干,然后要给易琳擦脸,小心翼翼地生怕给她擦坏了。
“阮先生,”易琳艰难的抬起麻醉还未消全的左手去握他的手臂,“对不起。”
从宴席上抱猫到去医院,他一直没说话,脸色直接很难看。阮清时停下手中的动作,去看她的目光,稍久才道:“知道哪错了么?”
易琳眨了几下眸,她不知道她哪做错来了,她只知道他因她生气了。因为在她这里,只有她服软他终会气消的。
“琳琳”阮清时心里的气还没消,“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信我?”
若是换了旁人,阮清时发怒是根本招架不住的,但是这个人是易琳,他连大声吼她都舍不得,刚刚在车里那一句已经被压低了的话语,说完他就后悔了,他的音量太大,吓到她了。
“就算王琪拿你怕猫这事拿捏你,你也不反抗,是因为我?还是根本你就不信我会为了你冷了阮廖两家的关系?”
他的话里夹了气,夹了心疼。
今天阮清时生的更多是自己的气,为什么要与她讲廖家与阮家的关系是何等的亲密?为何明知道她不习惯这样的饭局还是抛她一个去应对廖家女眷和王琪?为什么她还是不信他能护着她?
明明那么害怕猫,为什么不说清楚?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为什么要成全别人来伤害自己。
在宴席上,他与廖舒城在下棋,可他的心思一直留在她身上,他知道她很少参加这样的场面,怕她不习惯,可当看见她宁可去扯自己伤口让自己冷静掉那股对猫的害怕,都要去成全场面的安宁,那一瞬他直接想撕了王淇。
“阮先生”她哽咽了下,“其实你不用对我如此好。”
她没有不信他,她很信他,她只怕他真的会为了她去僵了廖家与阮家的关系,他真的对她很好很好,好到让她足以忘却曾经的自己,原谅以前世间对她的一切恶意,可她要如何偿还?她好像真的无力偿还,所以只有少给他添麻烦,
阮清时知道了,“所以是为了不给我添麻烦对吗?”
易琳抬眸去看他,她早已被他看透,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可她不敢,不敢被他看得如此透彻,因为啊,她的过往太黑暗了,太见不得人,她不想让他知晓,哪怕是藏一点,就一点。
下一秒她又将视线下移,因为她害怕下一秒就汹涌而至的泪水撕了她原本的坚持,只剩下不堪了。
今日王淇能拿她怕猫的事情拿捏她,就笃定了她不会反击,因为她也知道阮廖两家的关系不一般,也笃定阮清时不会为了她去破坏两家的关系,而易琳呢,她怕他会为了她去破坏两家的关系,无论如何,不管是她忍下,还是阮清时当众翻脸都是王琪愿意看到的。
可若是如此,她一无所有,拿何来还他?
“我很怕猫,”泪水在无声中滴落在地板上,她字字出口,却如同每个字都扎回了心里,疼痛难忍,“但怕猫的原因很不堪,你想不想知道?”
易琳艰难地抬起她的头,带了点以前的冷漠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心碎声,她不知道他如何看出来她怕猫的,但她猜她怕猫的原因他肯定不知,“阮先生,你想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