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冰火两重天
魏藻德日夜兼程赶到杭州，与他同行的，还有二百名锦衣卫。
朱由检这个皇帝从来不差饿兵，更不会让为自己办事的人身处险境。
百万漕工都靠着漕运吃饭，现在朝廷摆明要废掉漕运，而魏藻德就是这个马前卒。
魏藻德南下这一路上，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刺杀掉魏藻德。
这二百锦衣卫，就是一路贴身保护这位新任的杭州知府。
魏藻德自然也知道皇帝心意，一到了杭州，立刻便派出锦衣卫去调查情况。
不敢有半点耽搁。
不过两天工夫，当地的锦衣卫千户，就拿着一摞厚厚的本子，找到魏藻德。
“知府大人，这里是历年漕赋的账本，下边的则是我们锦衣卫兄弟私下调查到的情况。”
魏藻德微笑，命人结果那一摞本子，随后亲自递过一个小包袱。
“真是辛苦诸位兄弟了，这里有些银子，请诸位兄弟喝茶。”
那千户掂量一下之后，本想收下。
但他能在南直隶这么富庶的地方当上千户，自然也是曹化淳的心腹。
他知道皇帝有大事要办，自家的老祖宗也就在杭州。
这银子，拿着烫手啊。
于是他笑着推辞：“知府大人深受陛下信任，来杭州做大事，下官哪里敢要您的银子？只希望您立功之后，能在折子里给下官美言几句。”
按照制度，锦衣卫千户是五品官，而魏藻德是四品的知府。
所以这句“下官”，这千户叫起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魏藻德听到这里，哈哈一笑，也就顺手把银子收了回去。
他前几年都在京城当官，虽然地位挺高，但手头也不富裕。拿出这么一包银子，可以说是大出血了。
现在这千户不收，只是想在事后分润功劳，他当然乐意。
魏藻德拿起账本，仔细研究，越看越是高兴。
原来这漕赋问题，对南直隶百姓的负担竟有如此之重。
而负担越重，他作为第一个出头废掉漕运的人呢，功劳自然也越大。
他怎么能不高兴！
根据账本上的说法，朝廷在过去几年，收到的漕粮约三百万石，而各地实际征调的粮食为四百五十万石，其中多出来的这一百五十万石粮食，就是所谓“损耗”。
而在征粮之外，每一石粮食的运费，也要当地百姓来负担！平均每石粮食的运费，在二十两到四十两之间。
而大运河虽然流域很广，沿途经过六七个承宣布政使司，但漕粮主要还是压在江南百姓的头上。
魏藻德大概那么一算，每年江南百姓都要拿出约四百万石粮食，还有至少八千万两银子的运费。
当然，这些银子不会一次性拉到运河上，让漕工还有各级官僚大秤分金。
而是细水长流一般的流出江南，让沿途之人都吃饱喝足。
甚至运河附近普通的士子，也可以通过当漕口的方式，从中分一杯羹。
然后拿到银子的漕工和官吏，还有士子们，又拿着银子到江南买房买地买丝绸，再花回去。
但是老百姓头上的压力，也是一点儿也没减少。
魏藻德叹了一口气：“难怪陛下要废掉漕运啊。”
魏藻德也是北直隶人，中进士时也是考得北榜，对南方官僚没有什么感情。
而且他虽然喜欢溜须拍马，但毕竟也是中进士没几年的年轻官员，心中总还有点为国为民的豪气。
于是魏藻德直接命人在衙门外贴出布告：崇祯四年的漕粮和漕赋全部取消，本地收的粮税，都走海路北上。
杭州是大运河在南边的起点，这消息一出，短短半个月工夫，就传遍了运河上下。
漕工们都慌了，即便是沿岸的大小官员，也心中不满。
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这银子是从哪儿来的？还不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他们靠着运河，当然就吃漕运。
要是废掉了漕运，他们这些官儿的收入岂不是要锐减？
但现在朝廷毕竟没有公开下旨，所以他们还能按捺一阵，静观其变。
但漕工们可忍不住，各帮会都派人南下，一路向着杭州出发，要找魏藻德大知府“说个公道”。
“魏知府一定是受到小人蒙蔽，才出了这么个混账政策！”漕工们一路叫嚷着，坐在船上吵闹。
但有人惶恐，就有人高兴。
运河内外，可以说是冰火两重天。
江南的百姓听说有个魏知府要废掉漕运，脸上都乐开了花。
尤其是杭州当地百姓，差点就当场给魏藻德立生祠了。
百姓奔走相告：“陛下这是给咱们派来个魏青天啊。”
“就是啊，自从成祖爷把都城搬到北边，这漕运就没断过。压在咱们头上两百年的重担，人家一句话就给废了。”
人群一个老人摇头：“哪里是两百年，从隋炀帝修了运河开始，咱们江南人就没有好日子过。只不过隋唐那会儿，是往长安、洛阳运粮。”
“到了前朝，才开始向北边运粮。但说到底，这漕粮，咱们祖祖辈辈，可是交了快一千年咯。”
这时，一道好听的女声传来：“老乡，废掉这漕粮之后，你们每年日子可是能好过不少吧？”
那老人听见这话是本地口音，回头看了一眼。
他见身后的女人虽然衣着普通，但衣服的材料都是上等。而且这女人气质冷艳，一看就大有来头。
于是笑着说道：“这位小姐说得没错，废掉漕运之后，咱们每家，一年都能余下十几两银子。”
来人当然就是李华梅，她闲极无聊，于是便带着曹化淳出来乱转。
曹化淳跟在李华梅身后，笑着说道：“这江南之地果然富庶，在北直隶，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收入也没有十几两。”
“而江南百姓，一年光是漕赋，就有十几两。”
那老人听见曹化淳的北方口音，倒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接着说道：“本来小老儿还想着，要是日子继续这么下去，不如就带着全家老小下南洋去了。”
“现在一看，倒是不用再冒着这个风险。”
听到这话，曹化淳脸色一变，但当时没有说什么，等走远之后，才小声说道：
“贵人，陛下废除漕运，固然是利国利民，但这对于组织移民下南洋，恐怕没什么好处啊。”
李华梅笑了一下：“你这就不懂了，这反而是对组织移民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