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一眼,远胜人间风月
夜深，向来冷硬古朴的依兰城被点上了华灯千盏，人群熙攘，少年少女手持花灯嬉笑相随。
河岸边火树银花，宝马香车，千盏明灯顺水而下，灯火满天盛压星河。
叶微尘隐去身形行走在人间，小儿手握糖葫芦从他身边跑过，风带动着他的发丝拂过肩侧。
屋檐翘角边风铃轻吟，撞破一池灯碎，凡人男子在妻子的呼喊下爬上梯子挂上一盏兔儿灯，他脚下的稚子欢呼雀跃，一家相视而笑。
匠人站在桥上猛地打出铁水，火花高高抛起，璀璨如星河雨落，惊起阵阵轻呼。
叶微尘站在街边角落望着一幕，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大道无情，唯独行者可观，但人间烟火，亦是世上难得的风景。
顾庭渊找到人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个身影站在灯笼下，明明已经身入红尘，却好像依旧超然在外。
世事匆匆从他身边路过，无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分毫。
山间月落到人间，最终依旧会回到天上。
顾庭渊蓦然沉下眸子，心中思绪乱糟糟成了一片，只留眼中倒映着的独影。
叶微尘若有所觉回首，就看到几日不见的男人正站在自己身后。
灯火掩映下，顾庭渊背对着光望着他，显得熟悉又陌生。
他心中微震。
那人跨过光与暗的界线，光晕在那张俊美的脸上一拂而过，投下蛊惑人心的阴影：
“师尊，怎么想起来灯会了？”
顾庭渊低声开口。
他望了眼周围，猛然出手揽住叶微尘腰身，足尖轻点，踏着灵气带着人落到湖中一座奢靡的画舫上。
画舫的主人正享受着美人美酒，不速之客的出现令他又惊又怒。
顾庭渊轻飘飘和他对视了眼，对方身后的老者脸色一变，彷佛感知到了什么，匆忙上去和主人附耳几句，随即二人一拜，紧赶慢赶带着舞女侍从离开。
叶微尘对顾庭渊这般强盗举措皱眉，他掌中浮出一抹白光朝着远走的二人挥去，老者感受到疾驰的灵气下意识接过，待看清手中的东西后大惊，连忙拱手一谢，带着小主人飞快遁离。
“五百年的冰兰草，倒是便宜那小子了。”
顾庭渊在叶微尘耳边轻笑道。
怀中人却毫无反应，挣开他的怀抱坐到一边。
“师尊如此无情，真是让我好生伤心啊。”
他嘴上说着，脸上却没有分毫伤心的样子。
桌上的残羹冷炙瞬间消失，一壶酒带着两个玉杯悄然落下。
白净的酒壶中传来阵阵扑鼻酒香，以叶微尘化神修为闻了都感到醺然，他蹙眉望着顾庭渊，不知道对方又在打什么主意。
“这是境门的极品灵酒——‘一晌贪欢’，听说连合体期的修为都要为其醉倒，且有提升修为、治愈旧伤的奇效，整个大洲只剩下不到十瓶，这可费了我不少工夫才拿到，师尊，不如尝尝我的……心意？”
最后两字咬在唇间，莫名透出几分引诱般的温柔。
叶微尘看着对方修长的手拿过酒壶，琥珀色的灵酒倒落到杯中，氤氲出一片灵气，他神差鬼使般接过酒杯，望着窗外的满天灯火微微出神。
顾庭渊举起酒杯，目光久久凝望着面前之人，风撩动他的发丝和叶微尘的纠缠在一起，若近若离的暧昧在这画舫内发酵。
岸边柳树依依，树下传来少女们满怀情意的呢喃：
“唯愿君心如我心，默默私语共天明。”
不知是灯火迷眼，还是月色动人，亦或是在这苍穹之下，仅知面前这一个，与自己一样是山川异行人。
叶微尘怔愣片刻，脱口而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看过烟火吗？”
问完他恍惚了一瞬，不明白自己的思路怎么转到这上面了。
倒是顾庭渊举着酒杯的手微顿，彷佛想起什么嗤笑一声：
“这倒是没有，问剑峰修炼枯燥无味，曾和同门谈起人间烟火，怕是会被您斥责红尘留恋了。”
“是吗……”
叶微尘指尖拂过冰凉的酒杯若有所思，他猛地一饮而尽，呵出的气息都带着醉人的酒香：
“那便今日一观。”
说完，他挥袖震开画舫上所有窗棂，手捏法诀，心念一动，九重天上乌云尽皆散去，寰宇内星河流淌，倒映着人间万家灯火。
“去！”
苍梧剑出鞘，直冲天际，搅碎灵气绽出千万火光，徐徐落坠尘世间。
星河，月色。
灯花，烟火。
叶微尘转头望着他，醺醺然的鎏金色眸子里倒映着顾庭渊有些错愕的表情。
河岸边传来凡人惊喜的声音——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快，放灯！”
岸边数万天灯自人手中被放飞到半空，与璀璨的烟火星河呼应。
城楼上，不羁的诗人手舞狂草，形容癫狂；落魄的画师恍见神迹，用最简陋的颜彩挥下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桥边，宋也拉过段风行，趁其不备落下一吻。
看着师兄呆滞的表情，他不禁露出得逞的笑容，一如多年前般美好。
云殿内，沈枢握着玉简坐在窗边哇了一声，满脸惊艳。
他身后的钱多元怔怔看着天际，突然惨叫：
“我准备的烟火大会，啊啊啊啊啊啊到底是谁打乱了我的计划！！我的钱呐！！！！”
画舫中，叶微尘仰望寰宇，千万星辰映在他的眼中，世间烟火不敌其半分。
半晌他转过头来，朝此刻的共饮者邀起酒杯。
顾庭渊指尖一颤，与其视线撞了个正着。
这一眼，远胜人间风月，世上再无其他能够入目入心。
*
与此同时，白玉京·问道峰。
身着宫装、满头珠翠都压不住容色倾城的女子皱着眉头看着裴溯，满脸不赞同：
“师兄，我不觉得你此时动用‘问天’是个好时机。”
裴溯面色冷凝，他望着层层禁制中的白玉京镇宗半仙器——‘问天’沉思，半晌叹了口气：
“斯离，自从阿尘醒来后我再也掐算不出他的天机，这心中实在不安啊……”
斯离拢着袖子：“师尊曾说过小师弟命盘特殊，常人不可见之，你以前凭借自己的天赋强行掐算，差点伤了根本，他现在已入化神，代价只会更大……”
不等对方开口，她摇了摇头继续道：“知道你向来固执，我劝不动你，只能以我的琴音为辅，也许能帮你缓解一二……”
她话音刚落，周围空间随之坍缩，有灵气凝成琴弦在她掌下现形，弦线无始无终，自虚空中来，勾连着她的音之大道，以神魂拨动，如同昆仑玉碎，凤凰啼鸣。
裴溯闭上眼，掌中白玉京的宗主印浮起，琴音加持下他的气息一度突破炼虚变成伪合体。
“问天”型如罗盘，周身泛着冰冷细碎的星芒，以裴溯此时的修为都看不清上面阴刻的文字到底写着什么。
他默念口诀，那半仙器震动片刻才给出一丝反应，施舍般展出一幅铜镜般模糊的画面。
斯离只感觉此片天地压力陡增，她咬牙，手下琴弦拨动，声如雨落银盘，砸碎了满池春荷意象。
而裴溯眼中“问天”预示的画面也越来越清晰：
滔滔火海烧尽了白玉京，站在火海中的人彷佛感受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那双鎏金色的眸子冷的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凝结万年的寒冰。
下一秒带着无边杀意的剑光自天边而来，画面尽皆破碎。
“问天”灵光一收，恢复了原本寂灭的样子。
裴溯吐出一口血，转身挡住另一波冲向斯离的灵气，瞬间的伤上加伤使得他脸色惨败几分。
“师兄！”
斯离掌下琴弦消失，心急如焚地连忙迎上去。
裴溯身形摇摇欲坠，微皱的眉间一抹红痕浮现又悄然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