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魔宫

兰泽笑着告别。

风信鸟从他身侧飞过，颤颤巍巍落到离白衣道君几步远的地方。

它有些想靠近，却又惧怕那杀伐恐怖的剑意，感受到主人的催促后，连忙扯下一片翎羽小心放在桌上，随即啾啾两声离开。

白衣道君无悲无喜，静静望着他们远去。

画面被破碎，切换到另一个：

悬谷满地的血，无数阴傀涌入其中，数量庞大根本不是这些弟子可以抗衡的。

山谷最高处，两个血迹斑斑的男人正对峙着。

谢青炀笑意疯狂，他捂着自己身上止不住的伤口喃喃道：

“师兄，我还是斗不过你……你看你几句话就能把我骗回来……”

他闷哼了一声，看着对面同样脸色惨白的男人：

“我被骗了……桑芮我救不回来了，师兄，我们一起死吧。”

“去下面，找桑师妹……好好聚聚……”

他眸光黯淡、慢慢垂下了头。

对面的萧时晃了晃身子，他望着血色蔓延的悬谷，露出一抹苦笑，最终拿起自己的本命灵器，在紫府与识海完全破碎的前一刻，骤然引爆。

大乘修士的本命灵器自爆威力非凡，一瞬间谷内所有的阴傀都湮灭了。

悬谷最高的峰顶缓缓崩坍，逐渐掩盖，将这片原本的医修圣地变作一处最寂静的坟茔。

离悬谷百里外的地方，兰泽满身是血的望着天空，他淡淡笑了下，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大乘期的阴傀叹了口气，转身靠在石壁旁慢慢坐了下来。

腰腹间的血已经流了很大的一滩，阴傀之毒侵蚀着身体，他仰着脖子有些艰难地呼吸，瞳孔逐渐放大，眼前好像出现了某个身影。

那身影总是生气，此刻更是怒气冲冲地说着什么。

兰泽第一次没有反驳，他就这样看着。

最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用仅剩的灵力狠狠洞穿紫府。

半晌，那双常年医病救人、染着药香的手缓缓垂下，砸在了地面上。

半空中的巨鸟发出哀鸣，全身卷起狂风，黑白爪钩愈发锋利，与那些阴傀殊死一战。

过了不知多久，被染红的毛绒团子跌跌撞撞飞了过来，它钻进主人已经冰冷的怀抱蹭了两下，仰头发出微弱的啾声。

小小的一团紧贴着主人的脖颈，渐渐变得僵硬。

……

霜雪覆盖的问剑峰，白衣道君侧身望去，不远处桌上的一根翎羽碎成荧火，幻化的鸟儿顶着漂亮的冠羽对着他啾啾叫了两声，随即化为流光消散。

已做了最后的告别。

*

叶微尘从识海退出缓缓睁开眼，临渊池的水微凉，随着他行走的动作荡出一层层水波。

他回想起刚刚从衍天碎片记忆中看到的几幕，眸中闪过一抹深思。

当踱步从一侧穿过竹林返回峰上主殿时，正巧听到有人高声说着什么。

叶微尘循声望去，兰泽正披头散发、一脸无奈地仰望着凌霄树上方。

树顶端，一只风信鸟正迈着嚣张的步伐，嘴里衔着条浅色的发带蹦蹦跳跳，偶尔发出几声叫声。

它越蹦跶，满树花落地更快了，落满了树下人的衣衫。

兰泽恼道：“你给我下来，在别人宗门这么嚣张，小心被人抓去做烤鸡。”

树上传来更大的啾啾声。

“谁许你说这种话的？？给我下来！”

“啾！”

叶微尘静静看了会儿，抬头望了望天空。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岁月静好。

他没有打扰主宠二人的乐趣，转身进了内殿，静心香还在燃烧着，棋局上一颗黑子孤零零摆着。

他垂眸，拿起另一颗白子缓缓落下。

山峰间飞进一块传声玉珏，裴溯的声音从中响起：“阿尘，灵康秘境关闭了。”

他的声音停了下，略低了几分：

“魔渊之海重新开启，从中出现一座华丽的陌生宫殿。”

“魔道之人将其称为魔宫，以魔主为尊，不臣服即死。”

“魔主之名，顾庭渊。”

叶微尘执子的手一顿，片刻后淡淡开口:

“师兄，灵康秘境之事我有几分思量，也许还需再返南州一趟。”

“明烛”未能见到，但还有一人，说不定可解他之惑。

*

魔宫气势恢宏，一半沉在魔渊下方，一半浮出水面。

浮出水面的部分由七座宫殿组成，每座宫殿虽称为“殿”，却比一般的“城”还要大。

此刻被拱卫在正中央的皇殿空旷，当顾庭渊缓缓走进这座曾经被他厌恶至极的魔宫时，心中觉得颇为可笑：

没想到重来一世，还是只有这里是他唯一的去处。

他嘴中念着浣神录，勉强压下心中的嗜血，手上则提着一把魔气幻化的剑，剑身凹出复杂的血槽，血迹正顺着剑尖滴落。

一路来到魔渊不长眼挡路的实在太多，而他的心情恰巧不好，顺势便做了发泄。

那血落在地上转眼就被黑色的石砖吞噬，这座古老的宫殿好像有着自己的呼吸，万年后终于迎来了适合的主人，以至于都控制不住自己的“雀跃”。

顾庭渊的脚步落在开阔空荡的殿中，当他走到最高处望着下方时，不知道为何，突然想到了此生在魔渊中浑浑噩噩醒来的时候。

那时候他神识不清，整个人本能地在魔渊里游荡，勉强知道自己似乎在找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

晃荡得久了，在魔渊四周探秘的邪道便盯上了他，似乎把他当作了待宰羔羊。

他脑子不清醒，脾气属实算不上好，便直接杀了。

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杀他，只是某一天站在尸山血海内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名字。

明烛道君，叶微尘。

记忆就像封着一道枷锁，虽还不能完全打开，但从这个名字里面彷佛能寻出不少细节。

于是他不再杀人。

他在魔渊里安静了下来，不再到处游荡，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想着这个名字。

叶微尘，叶微尘。

终于有一天，脑海里凝滞的思维好像被拨动，那可恶的枷锁终于被打开了一丝缝隙。

——原来他有个师尊。

离魔渊很远一处地方叫白玉京，白玉京上有一座问剑峰，峰上的明烛真君为天之骄子，意化苍穹，一剑乾坤，是修真界的剑修第一人。

曾经一个没有过去的少年被人带到问剑峰，年少时不经意的一次遇见，却好像期盼已久，那如孤寒冷月般的白衣仙君，从此刻入了心间。

他在魔渊中终于恍然大悟，于是选择前往中州，前往那个记忆中的仙门。

而随着破碎的记忆一点点恢复，他心中的爱恨随之勃发，却还有那么点可悲的期望，期望能与这纠缠二世的无情道君有个新的开始。

而如今，一切尘埃落定，魔主孤身一人坐在魔宫中。

仙君依旧在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