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故人来

黑龙焦虑地甩着尾巴，没等它想好怎么去面对自己这位主人，契约更加炽热了几分，带着几分催促。

它拉长了一张龙脸，对着满脸好奇的池易开口：

“看什么看，老子去去就来，你就在这里老实待着。”

说完，它在池易身上落下一个禁制，打上了自己的气息，哼哼道：

“别想跑，也别想多嘴。”

不顾满脸生无可恋的池易，它足下生云，转身化作一道乌光，以魔气掩盖身形，飞快向某个地方飞去。

*

月色洒满了整片水域，落在松枝上，像挂了霜。

笼罩在朦胧雾气里的风月幻心楼带着白日里没有的寂静，星河坠在水中，有几颗星子亮得出奇。

灼灼烛火从远处样式不一的小楼内透出，昏昏暗暗，有人在低声私语，照在窗纸上，影子叠在一起。

水边有一个人。

他独自坐着，一半衣袖沾了水，随水飘飘悠悠，像不系之舟，离岸远了，又被拽回来。

套在外侧的纱袍浸透了湿气，染了水痕，带着细碎的光，落在水里，照着虚无的星河。

坐着的人看了会儿，拍了下水面，波光粼粼，星河碎了，半晌又恢复原样。

他坐着沉思，夜风萧萧，一盏灯落在旁边，风吹过，灯芯颤抖。

黑龙来的时候，便看到这样的一幕。

它落在树上，用龙尾缠着树枝，伸出龙首东张西望，发现契约没了动静，不由得喃喃自语：

“是这里没错啊……”

看得时间长了，它终是不敢置信地将目光放到下方那个玩水的少年身上。

半晌，黑龙试探性地游进水中，龙尾摆动着，在水面将倒映的星河不停地搅碎，它来到那人身边，低声询问道：“魔……”

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一把掐着它的脖子拎起来，冷不丁甩到岸上。

黑龙：“？？？”

水面恢复了原样，少年就这样看着。

他撩开面前的帷帽，月色映着一张过于精致绮丽的容颜，眼底像是隐着一片海，轻易便能让人坠进去。

顾庭渊垂着眸子，像是才回过神来，嘴角勾起抹笑：

“怎么，认不出本尊了？”

黑龙在草丛中滚了两圈，沾上满身草屑，它满腹怨气、深感莫名其妙，但不敢质问，只是磨了磨牙：

“魔主，你怎么变小了？”

顾庭渊随意道：“前几日忽梦少年，找找感觉。”

黑龙一脸疑惑，它腹议着：老子看你是病得更严重了。

它嘴上说：“魔主，你要我找得人，找到了。”

顾庭渊：“哦？”

黑龙将池易一事道出，又说了仙岛之人和池家的争斗。

顾庭渊听到“关河”的名字嘴角笑容更大了。

他仰躺在水中闭上眼：

“池家居然也来了，嗯……万俟安然此时应该还在……”

“你待在池家人身边作何？”

黑龙：“祭灵之体，味道一定很不错。”

顾庭渊嗤笑一声：

“那你怕是吃不到了，有人不想让他死，便死不了。”

黑龙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并不在意，它声音带着几分谄媚:

“这不是有你吗？魔主想做的事情还能有办不成的。”

顾庭渊睁开眼，发丝被水波荡得像网，绕在身侧，他眼底映着高悬的明月：

“本尊？本尊也不行。”

黑龙不信，它张望了圈，看着依旧泡在水中的人：

“那现在去把那些仇人宰了？”

它吞吞口水：“他们的虫子还挺好吃的。”

顾庭渊瞥它：“你来这就想着吃？”

黑龙委屈：“我没有，我还看中一个好看的人族。”

“你不是脸盲？”魔主声音低沉，气息越发危险。

黑龙振振有词：

“他和别人不一样，是香香的。”

它努力拿自己的脑子思考了下，指着天上的明月说：

“就像月亮和饼，后者用处只能是填饱肚子，前者哪怕晒着月光打滚都高兴。”

纵使是顾庭渊，也被这过于朴实的比喻弄得沉默了一瞬。

他淡淡道：“打滚？现在滚一个看看。”

黑龙盘好身体：“我就是一个比喻。”它蹭了下有些痒的龙角，尝试转移话题，随意挑了个开口：

“魔主，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顾庭渊：“去杀人了。”

黑龙：“……”

一时之间，气氛陡然寂静。

这只龙确实聒噪了些，顾庭渊想着，一挥袖将它震开：

“去池家那里看着，保他们不死即可。”

黑龙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股魔气带着飞远。

周围又安静下来，星河还在水中流淌，但看得人却已没了刚刚的心境。

顾庭渊望着从指缝间流走的水，心中闪过一道身影，他随即握紧了掌心低笑：

“算了，还是早些解决，本尊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站起身来，周身水汽一瞬间便被魔气驱散，又抛了抛手中的帷帽，罩回头上，轻纱落下，遮住了少年魔主的神情。

身行几步便离开了这片水域。

*

风月幻心楼确实清幽得很。

踏入一片竹林的顾庭渊想。

他手上提着盏灯，慢悠悠地走着，月光落在一身白衣上，像笼着层月华。

这样子，不像要去杀人，倒像是来赏景的。

风吹过竹叶，飒飒作响，远处青山叠翠，近处雾气飘渺，有磬音遥遥传来。

咚——

他脚步一顿。

*

来风月幻心楼前派出的剑侍回来了。

叶微尘望着高空中那轮满月，神色淡漠。

白绸被他绑在手腕上，夜色中那双鎏金色的眸子像是浸了带着寒意的雾气，越发显得清冷。

身旁的剑侍低着头：

“……以印羽阁寻来的情报看，玖歌仙岛的大概位置已知晓，但不知为何，今日那片海域突然起了大雾。”

“蜃气太浓了，一旦进入便辨不清方向。”

叶微尘闻言淡淡道：

“今日吗？”

“退下吧，全力寻找突破蜃气的方法。”

剑侍: “是，峰主。”

亭中又静了。

三更夜半，月色清寒。

竹叶从岸边飘了过来，落在苍梧上，被剑气斩成两半，又飘在水面，荡起片片涟漪。

满月的倒影也被撞破，便成了一抹残月。

身后传来踩过树枝的声音，有灯光晕染出一处明灭。

何处的磬音遥遥传来，在山间回响。

咚——

他转身望去。

*

水中央，湖心亭内的白衣道君。

竹林处，皎洁月下的提灯少年。

夜鸟掠过水面，振翅飞上云端。

月色落在地上，像是落在记忆中的雪。

与旧景有几分相似。

却是，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