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过于放肆

叶微尘不知面前人心中所想。

一片梨花轻飘飘落在他掌心，花色如雪，叶瓣带圆，传来不明显的淡香。

神魂内有极轻微的动荡，带着肉身丝丝缕缕的疼痛。

他顿了顿，下意识松了那片梨花，坐回原来的地方凝神。

被风卷起的梨花眼见着就要落下崖边，顾庭渊出手将其握在手中，深沉的眸子注视着这片白，半晌又望向已经入定的叶微尘。

他们站在这片树下，一个坐着，一个看着，头上纷纷落落着如雪的花，倒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

入定中的叶微尘内视神魂，自从吸收了那诡异红线的力量，他能明显感到身体内好像有什么在缓缓苏醒。

不，也许很久之前就在苏醒，但红线的力量加快了速度。

说不清是好是坏，如兰泽所言，他在感受到神魂愈发强大的同时，肉身也在逐渐虚弱。

在和宫岑一战，意外凝出领域后，这种不适几乎每天都在加深。

后来纤云前辈和兰泽的药虽有帮助，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药性化完之时，疼痛便卷土重来，愈演愈烈。

直到前不久，他拿到了那枚刻着“怜苍生”的棋子。

棋子内流转的力量熟悉又陌生，应为他前世所留，将其化入体内，能感到身体的力量强了几分，暂稳了这种危险的颓势。

神魂与肉身修为的双重提升，炼虚天劫不日将至。

不知入定多久，叶微尘缓缓睁开眼，有一道视线火热，从左上方投下。

他抬头望去。

满树葳蕤中，身着白衣的少年撑着头躺在梨树伸出的枝干上，衣袖垂坠飘动，花落了他满身，白与白之间，似云又似雪。

注意到已经看了很久的人醒来，顾庭渊轻笑一声，将手中一枝梨花递了过去。

修长指尖捏着的梨枝，递到树下的人面前，花苞半开半合，嫩绿色的花心露出一抹。

叶微尘没有接。

递出的人早有所料，也不失落，只轻轻往那梨苞上一点。

一股灵气微动，半合的梨花缓缓绽开，全身带着细碎光芒的蝶抖动着蝶翼，它通体洁白，与这梨花极为相似。

当微缩的蝶翼全部展开时，它从枝干上一跃而起，飞向叶微尘。

梨花所化的蝶灵可能因为赋生者的影响，似乎极喜爱这位白衣道君。

它在其身侧飞舞翩跹，周身细碎的光芒落下，像是一团轻飘飘的云朵。

叶微尘视线随它微动，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随着灵气缓缓耗尽，蝶灵似乎也走到了生命尽头。

它落在叶微尘置于膝边的手背上，慢慢扇动着蝶翼，运起最后一股灵力猛地飞起，带着几分眷恋轻轻撞在白衣道君的眉心。

下一秒，化作一片片梨花落下。

花瓣划过脸颊，带着轻微的痒。

叶微尘一顿。

眼前似乎出现一个满怀花枝的少年，他气喘吁吁爬上峰顶，怀中的花香笼了满身。

注意到投来视线的方向，他转头神情一呆，紧接着又挂上灿烂的笑，跑动间各色的花瓣落了满地：

【师尊！】

冰冷的山峰上，有人携春色而来。

带着人间的气息。

下一秒，画面破碎，面前是微寒的山崖，云雾飘渺，有水声涛涛。

身后传来衣物摩挲的轻响，只一刹那的失神，有身影罩了下来。

满身梨香的少年俯身，吻上了白绸覆目道君的眉心。

他闭着眼，满脸的虔诚。

不同于之前的吻充满着占有、疯狂、渴望、毁灭。

这个吻，是轻柔的，是小心翼翼的，像是飘入梦中的雪，落在水里，转瞬不见，只有点点涟漪荡开，是存在过的证明。

等到水面平稳后，看似毫无波动，却多了那么一丝道不明。

顾庭渊一吻即离。

他望着小楼下方，轻笑道：

“师尊，有人来了。”

叶微尘蹙眉，望了嘴角衔笑的人一眼：

“你过于放肆了。”

他缓缓站起身，满身的梨花落地，又是干干净净、诸尘不染的仙君。

顾庭渊看着，神色平静：

“除非师尊再杀我一次，不然我还会这么放肆。”

叶微尘脚步停了一瞬，随即振袖离开。

白衣少年站在原地，看着心中人离开的背影。

他伸出手细细描绘那道逐渐模糊的身影，半晌猛地五指一收。

就好像把什么人紧紧握在掌心，再也，再也，不得逃离。

*

“万俟坊主。”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万俟坊主转身望去。

几日不见的明烛道君像是高山上落下的清寒月色，远远走来时总好似不是人间的存在。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她突然想到，这处“梨园”确实很适合这位。

挥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她捏了捏眉心，沉吟片刻开口：

“叶峰主，我从兰医修那里知晓了峰主的打算，不知此番前往玖歌仙岛可否允许风月幻心楼同行？”

叶微尘：“求之不得。”

万俟坊主稍稍放心：

“自发现木牌之事后，楼内就派人前往渡口，但派出的弟子如峰主所言，已经完全找不到玖歌仙岛的踪迹。”

叶微尘神色淡漠：“驱除蜃气之法已寻到。”

万俟坊主有些惊讶，她思索片刻，下了决定：

“海域复杂，可能要借白玉京灵舟一渡，此趟所有耗损皆由幻心楼承担。”

叶微尘望着她：“无需如此。”

但面前的女子摇头，十分坚决：

“已经受白玉京相助多次，承蒙峰主不弃愿意带上我等，峰主劳心破除蜃气，幻心楼沾了光，哪能理所当然，厚颜如此。”

见她坚持，叶微尘也不再说些什么。

“不知这几日幻心楼弟子情况如何？”

万俟坊主闻言叹气：

“还是老样子，随着这些日子过去，兰医修所言一一验证，神魂与肉身的联系越发薄弱，若再找不回来，可能……”

叶微尘指尖拂上苍梧，目光在桌面的几柄玉剑上略过。

他入定前已将驱除蜃气的方法交给十二剑侍，这几日过去，材料也差不多收集完毕。

叶微尘：“那便明日出发。”

他神色冰冷，只有周身剑意玄妙至极，像是酝酿着某种恐怖的威势。

一旁的万俟坊主若有所思：

这位叶峰主，她怎么瞧着，又要突破了？

若她没记错，对方不过百岁骨龄，便要修至炼虚了？

这等天资，这等心性……实在让人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