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难相见
经脉中似乎有什么与那剑意呼应,随着剑意愈强,身体内部、紫府、甚至识海深处,皆有剧痛传来。
一道道切骨之伤浮在身上,为内里藏匿已久的剑意破坏所致,血色顺着滑落,骨肉几近分离。
“北夜恒瑜”识海深处的一抹幽蓝神识感受自己周身逐渐逼近的剑意,眼底一厉。
电光石火间,他猛地想起几年前爻月秘境中,叶微尘对这具身体曾以剑意镇压。
难不成在那时对方就料到如今,提前于这具身体内埋下剑意?
仿佛验证了他的猜测,斯离握着剑珏冷冷开口:
“阁下藏匿多年,何不以真身相见?”
“北夜恒瑜”……不,妖族大祭司低笑,青年的身体吐出的却是飘渺惑人的少年之音:
“原来如此,倒是我小看了他……”
他微微一笑,俊朗的面容竟浮出一种说不出的蛊惑:
“不过几道剑意,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话音刚落,他竟不顾神识受损骤然从“北夜恒瑜”的识海内杀出,带着几分疯狂的狠戾冲向斯离:
“那便让我送他一份大礼吧。”
暗处傀儡的身影立刻冲了上来,却被那抹幽蓝飞快掠过。
斯离脸色一变拉紧了琴弦,却听到有轻笑在耳边响起。
识海猛地一震,强大的神识压迫而来,似乎想要粗暴地毁掉她的识海。
北夜德音脸色大变:“姑姑!!!”
一切变化都在转眼之间,谁都没想到那具身体的夺舍者居然有着如此恐怖的神识之力。
仅仅是溢出的一丝威压,就压迫得他们近乎站不起身来。
直面这种力量的斯离感觉自己的识海像是一层薄薄的纸张,下一秒就会被对方轻易撕碎。
凄厉的叫声从门外传来:
“师尊!!!!!!!!!”
她循声望去。
视线模糊中,是君怀疯狂跑来的身影。
对方身后是昏暗天色,有细雨成线坠落。
她仰倒在地面,怔怔望着北夜皇宫金珠嵌碧的穹顶。
脑海中闪过裴溯送她离开时的身影。
一轮山月照空。
师兄说:“早点回来,还要去海域看阿尘。”
他神色温柔,眼底照映的是……
是什么?
是什么?
记忆突然混乱起来。
她看到。
是……孤寂的大雪。
是独自站着,三千青丝成白、满身落寞绝望的师兄。
斯离微微一愣,鎏金的穹顶下,她眼底有火燃起。
*
正在撕裂识海的大祭司心中满是报复的快感,自木偶处知道返回云梦泽困难重重,他心中时刻憋着一口气。
当明白叶微尘早就算计于他时,这口气便寻到了发泄之处。
你不是最在乎白玉京的人吗?
我拼着神识受损,这件大礼也要送到你明烛道君面前。
他想着,近乎迫不及待地想看叶微尘痛苦后悔的样子,却感到身后有一抹奇异的热意袭来。
大祭司猛地转身,识海的最深处,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斯离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衣,额间坠玉,眼神是平静的淡漠。
她胸口处染着血色,是一道穿胸剑伤。
掌心却飘着一片鎏金焰之羽。
那片火羽微微一亮,大祭司只感觉周身仿佛被火燃烧,惨叫一声逃离。
*
“师尊……” “姑姑!!” “快找医修!!!”
周围乱糟糟的一片,斯离却好像听不见,她愣愣望着上方的穹顶。
穹顶壁画上,有一处地方,绘着苍雪覆盖的山峰。
她看着看着,识海内好像有凌乱的画面忽而闪过:
问心崖中,面带羞涩的少年眼中闪烁着期盼的光:
【“斯离师伯,裴师伯说师尊最爱吃月照银酥糕,您能不能教教我?”】
风雪之下,她将一件红色的斗篷盖在少年头上,细细理好他的衣襟,身侧的小徒弟嘻嘻哈哈地打趣师弟,被她笑着点点头。
临渊池旁,师兄和师弟两人对弈,她在一旁抚琴,琴音落下,有池中芙蕖初绽。正在偷偷瞌睡的师侄沈枢一个不小心掉进池底,惊得师兄落错一子,只得无奈认输。
万家灯火下,君怀牵着师弟师妹冲进热闹的灯会中。
她站在最后方,却侧身看向苍雪覆盖的问剑峰顶:
那里还有一对师徒未曾下山。
苍雪孤冷,幸而他们有彼此相伴。
旁边有凡人小贩热情地推荐摊子上的东西。
她随手取下一盏河灯,想了想,写下:
“山川岁月,惟愿故人相伴。”
河灯落入水中,映着漫天星光,渐渐飘远。
……
吵闹的大会上,昔日言笑晏晏的仙道之友厉声指责,要他们交出万年未曾出现过的魔族。
她望着闭关多日的问剑峰禁地,心中不知为何闪过一抹不安。
不安的预兆来临,小师侄满身魔气冲出刑罚之狱,用以镇压魔气的极寒之水于他已经无用。
周围人纷纷掏出灵器,眼中闪烁着的不是除魔卫道的决心。
是抓到白玉京把柄的满足,是想要得到魔渊力量的贪婪。
师兄作为宗主不便,师弟闭关,便由她飞身而起,挡在小师侄面前,拦下那些人。
……却不想一柄灵剑穿心而过。
她愕然转身。
一脸浑噩的师侄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眼神迷茫后是崩溃。
问心崖心法独特,于“心”寻道。
生死之间,她陡然醒悟,在师侄眼中看到了另一个存在。
只一眼,一股庞大、冰冷的气息就降临在她的识海。
虚空中仿佛有一抹视线突然凝视。
她就像是一只蝼蚁,苟延残喘不得,轻易就会被对方碾碎。
神魂即将破碎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小师侄心口一亮。
她浑浑噩噩被吸入,坠入一片温暖中。
火焰包裹着她,却不会灼伤她,濒临破碎的神魂一点点被修复。
她陷入沉睡中。
……
再次醒来,已经是很久以后。
孤寂的魔渊,冰冷的魔宫。
端坐在御座之上的魔主强大可怖,君临天下。
但她还记得那个红着脸请教她糕点制作方法的少年。
困在那片鎏金焰之羽中,她看着暴戾疯狂的魔主下了命令挥袖离开。
所有人都惧怕他。
所有人都说魔主是个疯子。
穿过长长的走廊,那人突然靠坐在一座古朴的大门前沉默下来。
昏暗的烛火照出阴影落在他周身。
他明明已经强大到无人可欺,此时却又显得那么落魄绝望。
她看着对方掌中那柄由师弟亲手所铸的灵剑。
明明已经灵气尽失,灵剑的主人却还在反复摩挲,指节握得苍白。
安静到死寂的长廊中。
她听到那人低低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水中的雪:
“师伯……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啊。
师伯从来没有怪过你。
喉间漫上哽咽,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少年:
明明最怕离开白玉京。
明明最怕离开问剑峰。
明明最怕离开自己的师尊。
最后却以如此狼狈的姿态离开。
她泣不成声,望着那黑暗中低着头的身影,怔然想着:
是不是那盏河灯最后没能飘到终点。
是不是她给他们刻的“常安”卦象出了错。
是不是天意弄人。
所以山川岁月,故人再难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