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我即我

魔宫窗外寂然又幽暗。

斯离愣愣望着。

这里没有日月，没有星辉。

没有白雪，没有特地为一人点燃的烛灯。

点灯的人离开了旧峰，峰上的人失去了余温。

她的师弟也被迫留在了那片风雪中。

世人都说明烛道君无情无欲、道心天成。

但她还记得，年幼的师弟坐在问道峰上，为一株树苗撑开伞的样子。

沉默已久的魔主缓缓睁开眼睛。

在斯离还没反应过来时，他身侧的门突然动了动，猛然开启了一条缝隙。

一只尖利的巨爪从中伸了出来。

顾庭渊在她面前抽身而起，仿佛做过无数次，熟练地拔出渊止星明。

灵剑出鞘，即使失去灵气，星海陨晶剑身上暴起的剑光亦飞快斩向那只巨爪。

门后的存在怒吼一声，带着尖利的啸音，另一只爪子伸出，用力撑开门缝。

一只有着四只眼睛如同鸟首的头伸了出来。

他似人似兽，浑身缭绕着魔气，眼底写满了残忍和血腥。

顾庭渊于门外执剑而立，黑衣随风猎猎。

魔气被渊止星明排斥着，不停地震动，但他依旧没有选择放下。

那个诡异可怖的怪物几乎与门同齐，此刻四只眼睛突然凝成一束目光，声音低沉得仿佛雷鸣：

“魔族，为何对同族出手。”

他贪婪的目光望向窗外的魔渊：

“沧灵大洲，我们终于要回来了。”

斯离在一刹那间透过那座古朴大门的缝隙，窥得一条细细的裂缝，里面浓郁的魔气几乎化为实质，从中不停地流淌出来。

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从缝隙另一侧看过来，看到这边的场景时眼中爆发的贪婪令她悚然一惊。

被询问的顾庭渊没有开口，只有飘然而起的身影，再次出手的剑光做了回应。

他执剑于身前，挥下一道剑势：

“滚回去！”

四目魔族大怒：“叛徒！”

缝隙中那只血淋淋的眼珠子也注意过来，微微弯起：

“才刚刚觉醒的魔族也敢这样和我们说话。”

“撕裂他。”

四眼魔族仰天长啸，背后伸出肉翅，半开的门缝已经被撑开大半。

顾庭渊面色不变，魔气鼓动间他宛如煞神，飞快上前与之战到了一起。

一只肉翅被灵剑砍下，落在地面扬起灰尘。

锋利的利爪抓开黑衣，留下狰狞见骨的伤。

他以白玉京的身法反身一刺，渊止星明骤然脱手，对准那四眼魔族的一只眼睛刺去。

四眼魔族捂着眼睛惨叫。

门后的血色眼珠看到同伴的惨状反而笑了起来：

“连刚刚觉醒的魔族都打不过，真没用。”

四眼魔族闻言怒意更盛：

“居然会人族的功法，叛徒！！！”

红色的血、深紫色的血，铺天盖地，溅落在地面上。

门的缝隙越来越大。

顾庭渊握紧了长剑，眼中闪过一抹疯狂。

他放弃所有防备，在利爪穿透自己腹部的刹那猛地将剑刺进四眼魔族的胸口。

一点魔源寂灭，魔族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缓缓倒在了地上。

惨胜的男人执剑半跪在地面。

斯离望着已经满身伤痕、摇摇欲坠的师侄捂住了嘴。

污秽的魔血顺着那张俊美的容颜滴落，额间攀上的魔纹衬着他癫狂的瞳孔，像是处于彻底失去控制的边缘，比地上外相恐怖的魔族更让人毛骨悚然。

一片黑色的残魂从魔尸中飘起，恶狠狠地咒骂着，它缓缓往门内飘去，那血色眼珠看着，嫌弃道：

“哼，不知要等多久才能恢复。”

它转而望着狼狈不堪的顾庭渊：

“你会用人族的术法，难不成是被人族养大的？”

“可惜了，魔宫已开，你的身份一定暴露了吧？别白费力气了，你杀我们千万次，魔门一开，只要魔渊不毁，我们永生不灭。”

眼珠子带着嘲讽说道。

顾庭渊踉跄着起身，渊止星明将残魂钉在地面。

他黑色的瞳孔内仿佛有深渊巨海，掀起无数波浪：

“是吗？”

魔族残魂在剑下咒骂着。

顾庭渊低头望了眼，不知为何身形晃了下。

斯离眼睁睁看着他的表情猛地一变。

某种熟悉的、令她下意识恐惧的气息缓缓溢出。

男人瞳孔中的癫狂散去，变成了一种平静如死水的冰冷。

“他”冷冷开口：

“谁允许你阻止魔门打开的？”

“魔门一开，魔族再次临世，到时候你想要什么不是轻而易举？”

下一秒表情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顾庭渊捂住自己的半边脸，眼神狠戾：

“你居然还敢出现。”

仿佛一个身体里有两个神魂，这场面既恐怖又匪夷所思。

斯离的指尖凉透了，火羽的温暖也暖不了她的心。

原来她生死之间看到的东西，真的存在，甚至已经到了能操控师侄身体的地步。

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他”冷笑：

“我如何不敢？要不是你浪费了太多时间，不愿离开白玉京，也无需我帮你这一把。”

顾庭渊唇齿间磨出恨意：

“你说你是我的‘心魔’，破绽实在太多了。”

“我的心魔绝不会对白玉京的人出手。”

“滚出我的身体! ”

“他”的声音冷漠下来：

“你的身体？你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蠢货，耽于情爱，你以为你能得偿所愿？”

“吸收了魔渊的力量，你会慢慢抛弃那些无用的感情，成为真正的魔渊之主。”

“他”带着几分嘲讽道：

“你以为你能阻止得了？谁都阻止不了。”

“开魔宫，启魔门，将魔族带到这个世界，杀上白玉京，才是这具身体诞生的意义。”

顾庭渊漠然：“为何要杀上白玉京？”

“他”：“当然是要杀他和……你在套我话？”

顾庭渊握着渊止星明，望着下方还在挣扎的残魂，又抬头看向那座古朴的大门。

半晌，他低笑：

“我最恨别人控制我，你想让我启魔门，我偏不。”

“既然魔门一开，魔族不灭。”

“那我……”

他死死扣住灵剑，眼底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偏执疯狂：

“你确实不是我的‘心魔’，所以你不知道，只要有他在，我永远不会彻底失控。”

只要山间明月还在，只有苍雪未曾消散。

他心中的山峰永远不会崩塌。

无论什么，都不会使他彻底失控。

斯离有不好的预感，她惴惴不安，脸色渐渐白了。

门内的眼珠同样意识到什么，发出嘶哑的咆哮：“你敢！！！”

它扯开缝隙探出身体，像是一个巨大的肉瘤。

先是撕咬着地上同族的魔尸，吞噬后逐渐长出了四肢，爬伏在地上像是肉色蜘蛛，咆哮着冲来。

顾庭渊一动不动，望着手中灵气晦暗的长剑。

斯离看着他做了个熟悉的动作，突然泪如雨下。

——是问剑峰剑诀的起手式。

是师弟教他的第一招。

那年风雪覆盖的山峰上，她坐在一旁，亲眼看着师弟调整还是少年的顾庭渊的动作，神色淡淡：

“剑都拿不稳，如何做问剑峰的大师兄？”

少年的眸子亮如天上星：

“师尊，我以后一定会拿稳的！”

而如今，顾庭渊眸色坚定，执剑的手很稳，声音低得仿佛是在自语：

“他曾告诉我。”

“问剑峰的剑，只诛邪，只镇恶，不斩无罪之人。”

“我误杀师伯，罪无可恕。”

“便以此躯，镇压魔门。”

冰冷的渊止星明骤然发出刺眼的光。

已经死寂的灵剑长鸣一声，主动接纳了旧主的魔气。

长剑浸染魔力，一瞬间便从灵剑化作魔剑。

剑身凛冽，刃光婉转。

即使化为魔剑，它依旧是

——渊止星明

包围着魔宫的魔渊突然动荡起来，恐怖的魔力以此处为中心骤然凝聚。

昏暗的天际凝出剑意汇聚的云团。

顾庭渊挥下一剑。

最普通不过的剑招。

为问剑峰入门所学。

亦是心中人教他的第一式。

巨眼魔族在魔剑的威势下消散，哀嚎着化作残魂。

剑光义无反顾覆上高大古朴的魔门。

不甘心的存在发出怒吼，“他”说：

“你以身镇门，从此魔族残魂缠身，将日日吞噬你的血骨，啃咬你的神魂。”

“你会变得更加疯狂，迟早会成为‘魔渊之主’！”

“这是你自诞生就定下的命数！”

“天命如此，逃无可逃。”

顾庭渊将残魂入体，身体与魔门产生共鸣。

他忍受着神魂撕裂般的痛苦，抚摸着掌中的魔剑，突然笑了：

“无论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只要他还在。”

“我，永远都是‘顾庭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