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月流光

问剑峰的禁地中，月流光随风摇曳着，门口的禁制打开，叶微尘缓缓走进。

笼罩着临渊池池水的灵气朦胧，眷恋地在他指尖缭绕，依依不舍地跟随在他身后逐渐消散。

扎根在湖畔的小树已有一人高，四五根枝桠上坠着花苞，细碎的银光婉转，每一瓣都仿佛凝着月光，带着浓郁的生机。

随着叶微尘的接近，树中还带着几分茫然的意识缓缓苏醒。

银白色的身影从树中走出，碧色的眸子像是一池春水般清透。

月流光静静望着面前有几分眼熟的男人，于头顶的银白发丝内，突然伸出一朵小小的银色花苞。

花朵突然绽开，在风中摇晃着，仿佛和谁打着招呼。

他一怔，有些尴尬地捂住头顶，犹豫了下，缓缓开口：

“明烛……前辈……？”

叶微尘扫过那朵不顾主人意愿摇曳得更加激烈的花朵，淡淡道：

“月流光。”

月流光带着几分苦笑，思索片刻叹了口气：

“……前辈还是叫我宋也吧。”

叶微尘望着他。

月流光——宋也的声音带着几分低落：

“宋也，一直都是月流光。”

无论依兰城大劫前后，自始至终，宋也都是月流光。

他望着自己的手：

“万年前，我自苏醒便扎根在天涯海角，后来意外遇到悬谷的祖师，他把我当作稀罕的灵植移至悬谷。”

“度过了不算寂寞的数千年，悬谷安稳、舒适，他们懂得怎么照顾灵植，即使我与妖族无异，但他们也选择隐瞒了我的身份……”

少年说着，嘴角弯起一抹微笑：

“……宋乔是宋家的小儿子，依兰城那时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城，一次悬谷做客，他不知为何注意到我，后来日日来我树下说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听得多了，我没忍住好奇回答了他，他告诉我，依兰城就在极北海岸，是我最初苏醒的地方。”

“悬谷劝我不要离开，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

宋也的声音带着几分恍惚：“我想离那里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人的白衣上，顿了会儿，又继续道：

“……妖族封印破损，依兰城首当其冲，彼时修真界已无渡劫修士，我告诉宋乔，以我为阵眼，加固封印，才能撑下去。”

“宋乔不同意，但拗不过我，他死前用宋家血脉立下誓言，从此宋家后人将永远在依兰城与我相伴。”

他笑了下: “ 我知道他是怕我寂寞。”

“宋也这个身份的父亲，命中注定无子，宋家的血脉即将彻底消失。”

叶微尘负手而立，静静看着面前的银发少年。

鎏金色的瞳孔与碧色的眸子对上。

宋也怔然片刻，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

“……我不想困着他们，但母亲……”

“‘宋也’的母亲曾经有过孩子，未等降生又失去，陷入心障后逐渐疯狂，即使段风行被当作养子领到她面前，都不能缓解，我便折下一枝花苞，从此依兰城多了个孩子，叫‘宋也’。”

“段风行意外身死，我便守着依兰城，直到最后一刻。”

“那是前世的事了。”

他喃喃道。

叶微尘眯起眸子。

宋也仿佛没看到面前人的神情，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道：

“不久前那次生死之间，我恍然苏醒了这些记忆，才发现‘时间’被人动过，这一世的‘宋也’却是十月怀胎所生，我居然被这具身体拉入，失去记忆，被当作真正的宋家人养大。”

他闭了闭眼：

“……父亲死后，这具身体也被杀，我神魂返回本体修养，却不想师兄……段风行被天魔殿等人控制，本体魂心被破开后身受重伤，神魂又回到这具身体里。”

“……封印侵蚀，还有一种力量在消磨我的本体和神魂，我记忆破碎，又把自己当作‘宋也’，便是遇到前辈你后来的事了。”

叶微尘沉思片刻，突然问道：

“你可知，衍天碎片。”

碧绿的眸子猛地缩紧，岸边小树上的无暇花苞突然染上一抹黑气。

少年的脸色泛上一层苍白，眼底却有恨意慢慢熬出。

头顶的花苞也萎靡下来。

叶微尘振袖一挥，灵气拂过面前人的脸庞：“静心！”

宋也猛地后退一步，从某种痛苦中抽离出来，有什么东西从脸颊滑落，他呆呆举起手，反应过来擦去自己的泪，对上那双鎏金色的眼眸。

叶微尘站在他面前，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神色淡然，身后是一片微光。

他张了张嘴：“……我不记得了，但我知道不能让那个东西‘醒来’。”

“身体里有一样东西，从我有初次苏醒时就存在，我不能让它醒来。”

叶微尘视线落在少年脸上晶莹的泪，半晌才移开目光：

“若你前世身死，它必然会醒来。”

“‘时间’被动过，醒来过的存在便不愿再次被压制。”

宋也脸色惨白：“是我，是我献祭封印……”

叶微尘：“这是一个死局，除非封印稳固，不然早晚都会如此。”

“若没猜错，封印最初就被留了后手。”

叶微尘指尖搭在苍梧上，心想：

顾庭渊说过，前世妖族大祭司从未出现在修真界，但这一世无论是‘宋也’这具身体的突兀存在，还是妖族大祭司和天魔殿的意外联手，都好像有共同的目的。

月流光越虚弱，妖族封印越动荡。

宋也献祭自己的时间便会越早。

一直被压制在月流光本体内的衍天碎片，便能更早地醒来。

第一片衍天碎片的线索终于聚齐。

宋也不明所以，有些茫然：“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叶微尘看向那双忐忑的眸子，突然开口：

“没有。”

“你做得很好。”

无论前世，今生，你已经做得足够好。

叶微尘：“好好休养，若想离开问剑峰随时皆可。”

他说完，衣摆划过一道弧度，转身往禁地入口走去。

宋也愣愣看着那道背影，下意识追逐了几步。

他抬起手，似乎想拉住什么，指尖挥过的，却只有朦胧的灵气。

头顶的花苞从刚刚萎靡的样子苏醒过来，似乎有些难过地弯下根茎。

宋也：“前辈。”

他突然开口。

已到门口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前辈，你…能不能……摸摸我的头？”

少年喃喃的声音回荡在禁地中。

叶微尘侧身望着他。

宋也一下子回过神，有些尴尬地连忙摇头：

“没事了前辈，我可能刚刚苏醒，有些迷糊。”

叶微尘看了会儿他，缓缓转身走远。

望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站在原地的宋也犹豫了下，抬手在自己头顶的花苞轻轻抚摸了下。

很久很久以前，好像曾有一双手拂过他孱弱的叶片。

【……太冷了，若长些生灵也不错。】

哪里？

哪里太冷了？

他有些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