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雨鬣之死
冯驿丞在等上面的调令,申请信已经发了几封了,但那头却迟迟没有消息。他担心城里那些驻守官员已经逃了,信件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
前阵子那些人来过一次,如果他们真要造反,自己这种小地方必定首当其冲,他现在就像是踩在油锅上,坐立难安。
这天下,真要乱了。
他真想收拾行李跑了,这没品的小官职,和他的命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若是真开战,自己说不准会被扔到战场上送死,他都已经四五十岁了,绝不想让这种事发生。
“跑,一定得跑。”
但他还想等等,有几个出手阔绰的公子,他们的马匹现在寄存在驿站中,如果能再得到一笔银子,逃难的话也要好过一些。可他们去水患之地已有半月,现在还没回来。
这让他脑袋中不禁有些不好的想法。“如果今日他们还不来,那便把他们的马匹拿去卖了,然后拿钱跑路。”冯驿丞打定主意。
“你是什么人?”
这时,外面突然有声音传进来,冯驿丞心头一跳:“不会是那些人又来了吧。”
他推开门,另一个小卒也拿刀出来,这座驿馆,除了他还有两个年轻晚辈。
冯驿丞看了看,松了口气:“还好只有一个人。”
来人笼罩在黑袍中,兜帽遮住了他的脸,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觉得有些神秘。
“官爷,许久不见。”
那人抬起头来,这张脸实在普通,让他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突然,冯驿丞眼睛一亮,像是见了什么绝色美人:“害,你总算来了。”
他将两位小卒推开:“马匹就在后面。”
随后他又左右望望:“怎么不见其他人呢?”
“还是先带我去看看马匹吧。”郑到轻轻开口。
冯驿丞发现他面色有些苍白,黑袍下右边躯体似乎要比左边窄一点,他心中一凛。不过别人发生了什么,他根本管不着。
冯驿丞轻咳一声,似乎没有听见郑到说的话。郑到走到他面前将银票放到他手中。
冯驿丞笑着的脸皱到一起:“走,走。”
两个小卒在后面跟着。
后院,只见马厩里停着三匹马。
“瞧,养得多好。你取走吧。”
郑到眉头一皱:“这些不是我的。”
“不就是这三匹?”
“我要的是那匹黑马?”
冯驿丞冷着脸,喝道:“黑马,黄马,白马哪有那么多区别?”
“我的马匹呢?”郑到冷冷发问,与此同时,他看向马厩里,墙缝,石缝中竟然还留有一丝发黑的血迹。
冯驿丞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腰间的刀:“你们本是四人,现在只剩了你一个,那这三匹马都归你了,已是大赚。年轻人,我劝你见好就收。”
“我只要黑马。”郑到的声音已冷到冰点。
两个小卒也拿着刀立在他身后。
“你最好认清形势,不然是要吃苦头的。”
郑到转身,左手一抬,水箭便从一个小卒脑袋上穿过,然后一拳将另一个小卒打倒在地。
他转过来掐着冯驿丞的脖子,将他举起来:“是我劝你才对。”
冯驿丞双腿不停乱瞪,眼睛被逼得通红,一脸惊惧。
郑到看着他的表情,竟有种舒爽的感觉,一会儿他气消了,将冯驿丞摔到地上。
他被摔得七荤八素,像有哮喘一样喘息半天,发出抽风箱一般的声音。
“饶命,饶命。”他看着郑到后面躺倒的两人,涕泗横流。
“黑马在哪?”
“不关我的事啊,都是,都是那些刁民。几天前他们冲进来将马匹抢走了。”
郑到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慢慢拖起来,等他颤抖着站直,然后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
郑到蹲下:“我劝你说实话,不然就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冯驿丞用手捂着脸,汗一直滴下,半天才从疼痛中缓过来。
“想清楚,再说清楚,不要漏了什么细节。”郑到慢慢提醒他。
他右边脸已经肿得比左边脸大两倍,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清晰。
“三天前,有十几个难民来驿馆抢东西,我们只有三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我跟他们说可以牵走一匹马,好打发他们离开。”
“最好再清楚些。”
“他们看中了那匹黑马……但那匹马不听话,他们牵不走,所以……”他开始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所以什么?”郑到压着怒气。
“所以,他们找我要了麻醉马匹的药物,掺杂到了饲料里。”
“那为什么会有血迹?”
“因为……因为那马太高太重,不好搬运……于是……”他犹犹豫豫说不出口。
郑到捡起一把刀,放在他脖子上,咬牙慢慢说到:“于是什么?说清楚。”
“于是就将它肢解了。”冯驿丞闭着眼睛,说出这句话。
“他们现在在哪?”
“在南边山里。”
郑到握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一脚将他踹到墙角,冯驿丞吐了一口血躺倒在地,骨头估计断了几根,是死是活全凭天意。
郑到看向马厩,石槽缝隙,木柱上,草堆角落里,一切痕迹都在向他勾勒出一个画面。他仿佛听到了,雨鬣响彻天际的嘶鸣。
郑到转身便走。
纵使他再怎么理智,心态好,现在也仍感到怒火中烧。为什么,为什么倒霉的事都让自己碰到了。
手臂断了一条,价值上万灵石的资源就只换了个普通外门弟子的头衔。他改变了《九转经》的运行路线,现在修为降低到六层时的水准,且身体的残缺让他修为难以回复,除非改修其它功法,从头再来。
郑到现在只感觉体内法力几乎沸腾,需要发泄出来。他脑中不断联想起雨鬣被肢解的情形,还有一张一张贪婪愚昧的凡人的脸。他期待放一把火,将一切烧成灰烬,然后内心的怨恨才能平息。
郑到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几乎跑起来,他甚至不清楚这段路途是怎么走过来的。
荒山旁,郑到露出头来,俯瞰下去,紧握的拳头却渐渐松了。
只是一群普通的凡人罢了,消瘦又虚弱,其中还有妇孺。几个不知是房子还是草棚的建筑搭在山头,好像风一吹就会垮。
郑到多希望自己看见的是一群粗鲁野蛮的土匪,这样他也能下得去手。
他们凹陷的面颊上,带着高兴,他们期待地看着空地上架起的一口锅。郑到能清晰地看见堆在一旁的雨鬣的骨头,还有挂在木杆上的肉。不管再怎么有灵性,再怎么有天赋,死了就是死了,再没有希望了,只是一堆骨肉。
这家伙陪了自己一路,最后落了个这个下场。报仇吗?
郑到咬紧牙,最后还是慢慢转身,那不过是一群凡人,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坏。他向来不喜欢无意义的杀戮,雨鬣死了,就算将那些人全杀了也于事无补。
他彻底冷静下来,凡人吃凡马,天经地义。
不同修士对凡人的态度往往不同。就像院门旁出现一窝蚂蚁,有的人可能会将他们尽数消灭,有的人可能会捉来小虫为他们投食,郑到看着这群蚂蚁,他先劝陈家人救了难民,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
现在,他既不想降下毁灭,也不想施予恩赐,只让它们自生自灭。
郑到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