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群狼

到了后半夜，便该刘威值夜。他将耳环收好后，坐在火旁，魁梧的身子收在大袄中，像一尊石像。火光触及不到的地方，松针上已染了一层白霜，风吹过便有脆脆的声响。

更远处便漆黑一片了，也未有什么星斗月亮。

“刘壮士。”

有人的声音出现。

刘威走去查看：“方先生，有何事？”

老人言明有想要出恭之意，刘威扶着他下了车，他指了个方向，刘威便一路搀扶过去。

老人靠在树边对刘威道：“我看那坡下，像有什么东西过去了。不知是否是眼花了。”

刘威警觉，取来火把，和一杆长枪便小心滑下去查看。未过多久，他爬了上来，神情严肃，将老人扶回营地后，他叫醒众人。

他伸出手，正是一撮灰色的狼毛。

刘威方四人，陈眉方四人，将四架马车围在中央，纷纷举起火把。这时他们才发现在坡下，远处山林间穿梭的灰毛影子，以及亮起又熄灭的绿色眼睛，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刘威连忙召集众人将马匹拴紧，又用黑布将其眼睛缠上，耳朵堵住，以防他们受惊。

而后他才语气凝重的告诉众人：“这是神剑山一带常见的灰狼。通常高三尺长五尺半，在狼中体型较大，力气也不小。普通狼类是怕火的，也不会招惹人类，而这些狼仍聚拢过来，说明它们已是个中型或大型狼群，不会惧怕我们，诸位一定小心些。”

有人问道：“这一路都平稳，怎么会现在被这些狼围住，实在倒霉！”

刘威解答：“现在时间不太好，刚入冬天，狼群为了过冬往往会在这段时间成群扫荡狩猎，被我们碰上了。”

陈眉将一柄朴刀横在胸口铜狮头前，气势凌然：“不过是些畜生，不必害怕。”

刘威也握紧长枪警戒的眼神瞥向四周：“陈兄弟有所不知。如果中型狼群最多不到四十只，我们应付起来应当无碍。可若是大型狼群，恐有上百只之多，更有强壮的狼王，比虎还大。我只在年轻时见过一次，同行的兄弟十二人，只逃了五人，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走过镖。”

刘威此言之后众皆骇然。陈眉察觉人心不稳，若是他们怕死一会儿逃了，这王爷怎么保得住。若是王爷死了，那他赤胆忠心护送的大功也没了，前途也没了。

他立即道：“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是数量众多的大型狼群。我们如今占据高处，易守难攻，只要配合得当，以高击低，将狼群赶退也并非难事。”

刘威点头：“陈兄弟说的在理，各位勿慌乱。”

黑暗中的狼群似乎也发现了猎物的异动，随后不知是哪发出的一声高亢的狼哞，在群山之间回荡。狼群向小丘收拢而来，绿色的眼睛越来越多如萤火一般。雨雪下，兽吼声此起彼伏，像山林中掀起的一阵阵洪涛。

身后的马儿开始有些躁动不安。

灰狼一只只从坡下爬上来，众人皆露出凶狠之色，发红的脸上冒出汗珠。

群狼不急不缓，消磨着众人的体力和耐性，狼哞声于山间传递，仿佛是它们在交流。这给众人带来极大的压力

刘铁丹率先出手，握住枪尾向一狼搠去，这一招既稳且快，灰狼似乎未料到他能刺这么远，躲闪不及，在坡下被刺中背部，当即倒地血流不止。

刘铁丹再刺，一狼正后撤，半个屁股被削下来，臭味与血腥味弥漫开来，不能再战。

枪不愧为百兵之王，极长的伤害距离，对付这些野兽有很大的优势。刘威也使一杆乌青铁枪刺倒一只灰狼，众人一时士气大盛。

未来得及高兴一会儿，又是一声高亢的狼哞，直贯黑天，众狼一拥而上，乌拉拉如潮水一般。而众人这边围着四架马车，如战场上密不透风的铁阵。

群狼却毫不畏惧，前赴后继，撞死在上面，山间的高亢狼哞如同他们的战鼓。狼与人惨烈的拼杀在一起。

刘铁丹见狼拥上来，低身后退，连刺出快如闪电的四枪，杀倒三狼。后又有双狼近身来，他退至高山松旁，将枪拧开两节，他手握枪头一截刺入狼口中，后快速收枪绕树而走，另一狼将咬其后腿，被他绕过用枪尖钉死在地上。

不待休息，他将枪合长。又有狼从坡下爬上来。另外七人亦惊险万分。

好在他们位与坡顶，又有雪雨下过，地面泥泞湿滑，狼群攀爬受阻，这才令八人堪堪撑住。

车上的人也早发觉不妙，王爷一直叫喊护驾。陈眉位于马车十步之内，他双手握朴刀招式大开大合，加之力猛，群狼不得靠近。他还抽空禀明情况加以宽慰，王爷与王妃缩在轿子里，不时传出啜泣之声。

几匹马也靠在一起，之所以现在还未失去控制，皆因八人将狼尽数拦在外面。

众人奋战，将狼群杀退几波，血顺着坡上流下去将山包都给染成暗红。他们斩狼估计也快到一百，却还有狼自黑暗中冒出来。无疑是大型狼群了，那危险的狼王还未现身，众人不敢懈怠，却又抵不住力软筋麻。

天渐亮了，终于能看清些，还有许多影子在林中攒动，更令人胆寒的是，往高亢狼哞声出现的地方望去，可见那些树木不断震颤。

忽然一声救命响起，刘铁丹骇然望去，只见自家一位叔叔被狼拽倒在地要被两只狼拖下坡去。他急上前刺死一只，拽住叔叔的手，若他滚下去就彻底完蛋了。

那汉子也用另一只脚不停踹狼头，灰狼扯下一大块肉后被踢开，刘铁丹连将人拉上来，再防住想趁机爬上来的狼。

正在这时异变突起，远处树林的震颤越来越强。一头巨狼冲来，真似一猛虎下山，只见其一身青毛若披甲，四爪灰白如踏云，血口恶张善吞人，碧眼狞视贪不绝。

“是狼王！”众人惊呼。

陈眉大吼：“莫慌，斩了它！狼群自会退去！”

只见那巨狼在山间如履平地，一跃便冲上来，陈眉一个手下见到此景，纵使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人也腿软难立。狼王一爪将他拍飞如同肉泥落在狼群中，他手中的长矛根本不敢刺出就一命呜呼了。

那巨狼顺势冲入车马中，一口把一匹马的脖子咬断，将其按倒在地。众马悲惨嘶鸣往四处撞去，有一个护卫躲闪不及被撞倒，当即喷出一口血，站不起来。

许多马挣脱不掉缰绳，撞树后跌倒在地，乱作一团。趁此大乱，狼群又围了上来，这下决计守不住了！

车轿中的哭声，马鸣声，狼王撕扯肉时的吼声，及众人呼喊，吵成一片。

陈眉大叫：“杀狼王！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活！”这声音穿透所有的声音，点醒众人。

只见陈眉和手下持刀而上，刘威也从另一个方向冲出。三人全神贯注，步伐敏捷地躲开马蹄。

三人大吼，均肌肉绷紧使出足以断铁的一击。两柄厚重的大刀砍在巨狼背上，长枪则化为一道寒光穿过所有遮挡，捅在狼腹部！

然而，超出三人认知的事发生了，那些狼毫颜色愈绿，一根根发亮，恰似头顶飘落的松针，又像精钢盔甲。

铁枪根本未能捅穿狼肚，从旁边滑走。两把长炳大刀更是崩成碎片。三人手中浸血，兵器皆脱手。

巨狼碧眼看向距离更近的陈眉，他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就近钻入一马车之下。那正是郡主的车架！

巨狼奋起身趴在车上，将顶棚扯烂，只见车中一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大哭着藏在一角。

巨狼的涎水落在车上，眼看这车将散架。

刘铁丹一枪扫死母亲车旁的几只狼后，终于堪堪赶来。他也见了先前众人合攻下，那狼王刀枪不入的景象，但他依旧义无反顾，现在只有他还能战，所有人的性命全系于其一身。

他只能寄希望于这把祖上传下来的龙芒湛银枪，只求它能突破巨狼的铜皮铁骨。

他踩车登顶，跳跃后从另一辆锦车上奔过，风急火燎，终于，他落到巨狼趴着的那辆车的车辕之上，整辆车都是一震。

很快，刘铁丹全身肌肉调动起来，咬牙怒目，力量自双腿至腰再到手臂绷直，如河流般涌向一处，归于这一条线，没有丝毫外泄。淡金色枪尖带着银色尾焰，这一枪如同流星，将黯淡的空气点燃。

巨狼仿佛根本不在乎他，狼毫又变得墨绿，像树冠上的松针落下来盖在了它身上。

而后奇异的一幕出现了，那墨绿的狼毛竟然恢复了青灰色，像是变轻了。长枪正中巨狼侧胸部，捅了一个窟窿出来，血花与刘铁丹心中的振奋一同绽放。

这是刘铁丹自认为这辈子刺过的最完美的一枪，后来他刺过的许多枪都不能与其相提并论。在那个冰冷冬季刚来的时节，松叶是坠落的，雪花是坠落的，人在乱世也是摇摇欲坠，但他凭着这上升的一枪，在一头怪物口中救下了所有人。

他常常回想那一刻，像画画一样补充所有细节。他牢牢地攥着枪杆不让武器脱手，枪尖正挺入狼王胸腔中，如一枚金色的龙牙，血正顺着旁边流下来，巨狼闭眼哀叫，四周马儿倒地嘶鸣，狼群从远处密密地包围过来。父亲母亲在身后看着自己，既惊喜，又有眼泪流下来。那个漂亮的躲在车中的女孩正张大眼睛和嘴看着自己。还有刚从车下爬开的陈眉，还有一个晕倒在地的护卫，还有两位叔叔，其中一个腿被狼咬瘸了。

可他始终也想不起来，那位老人当时在干嘛。

此击之后车架彻地崩溃，轰然落到松叶地上，刘铁丹一震，想要将狼胸划开扩大创口。但他根本难以做到，枪尖似乎卡在狼的肋骨中。

狼王呜呜大叫，猛得弹开，枪尖也抖出来，那窟窿在他巨大身体上看起来并不是什么重伤，只染红了一小片的毛发，它却夹着尾巴飞快逃跑。刘铁丹也奇怪，若它如此敏捷，为什么不在自己刺出这一枪之前躲开呢？

他没再多想，而是看向四周，狼群如夜晚般退去，他长舒一口气：“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