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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死生魂魄暂同游(4)

那便是仙蚩吧。凌波大受震撼,可是出手的速度却并未减慢。他强忍喉头微甜,快速审时度势:

若是硬撑着,他还可以坚持一段时间,加上移尸作为助力,而虞瑾又有梧州这个掣肘,他不见得没有平手的机会。但是,再撑下去,他的元龙真身有可能会被发现,以虞瑾的敏锐和见识,难保不会猜到自己的真实身份。况且,如今虞瑾虽力保梧州,但是也不能就此断定他就站在了伏夷的对立面。眼下情势不明,自己若真的撕破脸,难保来日会有共事的一天。

况且伏夷是让自己试探一下虞瑾,却没说让这自己和他争个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凌波进攻的速度也在减慢。而虞瑾也并未步步相逼,他感觉到凌波并未用尽全力,并且到现在为止也没见到那些移尸吗,虞瑾深知凌波并无一战定局之心,便也暗自收了收力。而虞瑾此行目的乃是是解梧州之困,与凌波大可不必在此争得你死我亡、两败俱伤。

二人仿佛商量好了一般,渐渐地都收敛了攻势。凌波收起了浮尘,而虞瑾身后的凤凰光彩也渐渐暗淡下来,直至消失。很快,黄沙尘埃落定,雾气烟消云散,梧州城外一片清明,只剩下两个人,隔着一丈远,遥遥相望。当然还有在一旁百思不得其解的小江,不知该庆幸没有变成被殃及的池鱼,还是该惋惜,没看到一场精彩的战斗。

“久仰!”“佩服!”二人同时收手,站定行礼,晨风簌簌,未扬起风沙,只吹起衣衫。虞瑾风姿自不必说,连凌波竟也隐隐显出谦谦君子之姿。小江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确实是自己的家主,身材依旧肥硕,实在不敢称之为玉树临风。

“定然是自己看错了。”小江暗道。

“还在那嘀咕啥呢?”,凌波一语惊醒小江,“还不快请贵客回府?”

凌波朝瑟缩在一旁的小江喊道。小江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虞瑾,想动却又不敢动。

即便虞瑾收敛了杀势,变得毫无攻击性,小江还是有些害怕。毕竟刚刚的他,可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架势。

虞瑾看着小江微笑,脚下却并未移动。

凌波见状道:“怎么,虞将军不愿去寒舍一聚?”他的这话,浅浅淡淡,却隐隐有威胁之意。

虞瑾今日出来本就没想与凌波一战。只是对方既然出招,他哪有不接之礼。他微微一笑,“早听闻凌将军的沙中小楼别具一格,今日既得邀请,哪有不去之礼?”

凌波心下一凛,虽说这梧州之事,一直是他遵从伏夷指令办事,但是一向是隐晦行事。这次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站在明面上来做这件事——考虑到对手是虞瑾,无论自己是否愿意,最终也不免会遇见。他向来御下甚严,加上围攻梧州的行动向来以无灵无魂的移尸为主,是以多年来他的身份一直隐藏的很好。

可为何连虞瑾连自己的那一处院落都一清二楚?

这院落本是冥界摩保上天之时讨好伏夷的,伏夷转手便赏给了自己。或许是灵魂中挥之不去的“玉衡”在作怪,他一下子便爱上了这份雅致。此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而将这小楼带到南国,更没有几人知道。

凌波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目光像刀一样砍向小江,只把小江看的心中一凉。

“这位小兄弟,烦请带路。”虞瑾笑着对小江说道。如果说凌波的那一道目光寒月凛风,虞瑾的这句话就是那三月春风,将小江从冰窟中捞起。他忙不迭地道是,走在前面带路,不敢回头看凌波。

凌波似乎并未再纠结小楼泄密这件事,和虞瑾并行走在这一片黄沙中。夏日的炙阳烤在黄沙地上,虞瑾的脸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凌波察觉到,诧异他为何不用灵力护体。但转念一想,却已明白,他这是在用行动警醒自己。

可是他凌波,走到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当初大火之下苟且偷生,不是没想过回去找父王。可是母亲疯了一般阻拦自己,雷家因为受牵累几乎灭门。自己和母亲下落不明,父亲也并未下令追查,甚至水庆殿大火一事就这样不明不了的平息了,没有人为这消失的母子二人负责。只剩下一个半疯的母亲,一个含恨酒泉的雷震天,还有一个便是自己——软弱无能的自己。

可是他依旧抱着希望,父亲或许是有苦衷。

后来,当他终于变成“凌波”得见天日之时,他终于又站在了阳光之下,才辗转得知,原来世人早就将他们忘记了。水庆殿已经重修,再没有原来的样子。父亲竟也早就去世了,现在的天帝变成了他曾经的哥哥宴平。

甚至连他们母子遭人算计,也有传闻说是水庆殿娘娘勾结外人,行迹败露,畏罪自杀。

也就是在那时,凌波明白,他一生追求的清俊高洁并没有什么用。可是当他是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之时,最实惠的还是雷茵给他送来的食物和水,还有无声的陪伴。

这世上的“真相”,总是掌握在掌权者手中的。直到后来,他才了解到。父亲的确有苦衷,可是这个苦衷,也包括牺牲自己。

虞瑾脚踩在滚烫的沙子上,看着一旁一声不语的凌波。凌波虽体胖却甚是灵巧,若不是迁就自己的步伐,可以说是健步如飞了。他似乎不修边幅,即便衣衫华贵,却看着并不十分整洁。然而他也并不在意旁人眼光,颇有些我行我素的作风——当然除了伏夷。岁月的痕迹在他脸上十分明显,这和他展现出来的高强法术并不相匹配。众所周知,仙人寿长,是以他们都会用一部分灵力专门来保持容颜。倒不是为这外表的虚荣,而是千古以来便是如此罢了。

虞瑾想起昨晚收到贺儇的递来的消息,心中还是疑问重重。

贺儇派人传来消息,眼前此人便是传说中被烧死在水庆殿的玉衡殿下,也就是当今天帝宴平和贺儇王殿下同父异母的幼弟。

可是,眼前此人,暴戾、残忍、庸俗……真的是传说中的“玉衡殿下”吗?

虞瑾对于玉衡仅有的印象,是小时候听师父说过,玉衡星乃是北斗七星中的第五星,是当今天帝小儿子的名讳,据说人如其名:玉质金相,衡杓熠熠,前途不可限量。

师父游历六界,必是见过玉衡的,能得此评价,不说是仙材卓荦,也该是青年才俊,可是眼前此人……

凌波似乎是察觉到了虞瑾灼灼的眼神,转头看向虞瑾。二人离得很近,眼光就像这黄沙之中灼热的空气一样,压得彼此呼吸不顺。

“二位将军,这就到了。”小江的声音起的恰到好处。原来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这沙中小楼。虞瑾抬眼,这雕梁画栋,诗情画意,不得不佩服,这凌波实在会享受。这番精致做派,或许此人真的是玉衡?

虞瑾也不怕凌波发现自己的异样,原本自己此行,便是要先发制人,确认凌波是否真的就是玉衡。若真的是这样,这梧州之困或许可以和平解决。

“小江,去取好酒来。”凌波似乎很高兴,小江如临大赦,一溜烟跑进了后院去找酒了。

“知道你要来,专门留了好酒。”凌波看着虞瑾,二人对坐在院中,并不像是第一次正式见面的人。在这满院的奇花异草中,虞瑾不用灵力,也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清新和温暖,一切都恰到好处的适意。

而刚刚在外面黄沙地里的炙热和残酷,仿若隔世。此刻,梧州城内,恐怕又是一片恐慌吧。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虽并不达意,却也切题,说的是一个道理,虞瑾心想。他长于人间,学于氓山,游历四海,受教于清流傲骨虞培风,出身于氓山师尊高叶鸾,亲历人间烟火,体会战乱病疫……上位者的傲慢,视人命如草芥,虞瑾再熟悉不过了。即便凌波就是玉衡,想要他体会梧州城几代人战战兢兢和水深火热,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何况,他早就不是“玉衡”,这些年身为伏夷的左膀右臂,手上的沾的血怕是有千万般不得已的借口,也是难得洗清的。就单说这梧州,有多少人死于移尸之手,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在下不喝酒。”虞瑾答道,面上却并未表现出不满。倒是凌波,并不对虞瑾掩饰他的失望。

“将军是觉得同我喝酒玷污了氓山的清明吗?”凌波看着虞瑾,似笑非笑,“若可以选择,谁不愿意做个好人,受万人敬仰?”

“若世上之人有苦衷,便可行不义之事,那这世上何来‘清明’二字?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善与恶、正与邪都是阁下的选择,莫要推说时乖运蹇。”虞瑾想到梧州之难,再看这满园繁花,实在无法共情凌波命运使然之说,一时没忍住。

“哈哈哈,好个‘天地有正气’,好个‘人生选择’……”凌波站起来,走到那一簇深蓝花丛,蹲下去嗅得芬芳,转头对虞瑾凄然一笑,而后愤然挥手,那蓝色的花朵连同绿叶一起,瞬间变成齑粉,扬尘而去,散于风中。

虞瑾岿然不动,面色不改。

“将军,若我是这花,这命运就好比是此刻的我,力量悬殊之下,试问这花有的选择吗?”凌波转头,斜睨虞瑾,满脸愤愤,眼神凌厉,一改从前圆滑赔笑之态。

“将军何须震怒?辣手摧花,花又无辜?他们被人从生长之处移走,种在这方小院,为人操纵,却依旧生叶开花,为这里增添生机、吐纳芬芳。即便生来便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他们却从未曾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万物有灵,命运击之以风雪,它们却馈人间以芬芳。而此刻,又在生命最为繁华之时,零落成泥碾作尘,却也是因为你的迁怒,确实没得选择,也确实可叹可悲!”虞瑾端坐,眼神肃然,语气沉稳,字字句句如针芒一样刺向凌波。凌波如鲠在喉,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虞瑾看凌波此番反应,对于贺儇的消息又确信了几分。

二人端坐,不再言语,只剩下风吹繁华绿叶几乎微不可见的声音。

“酒来了,酒来了。”小江来的正是时候,打破了这沉闷的尴尬。他拿着酒壶和杯子,将那壶中美酒倒入精美的琉璃盏中,双手捧送至凌波面前。见凌波接过,他又斟一盏,奉送于虞瑾面前。

虞瑾接过这精美杯盏,仔细把玩着。杯中深红色的酒液,散发着馥郁芬芳,令人沉醉。他抬头打量凌波,若说面前此人真的是玉衡,那他便不是为了这美酒繁华而投靠伏夷,或许和先辈们的纠葛密辛有关。

“将军为何不喝?难道怕我下毒吗?”凌波恢复了自然不羁,仿佛刚刚那一场酣畅的争吵不曾发生,“我可珍藏多年,不是将军,我也不会拿出来共品。”

“自然是怕,”虞瑾笑着说,“可是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他边说边将酒杯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举止优雅,笑容和煦,一点也看不出刚刚的凌厉。可是这份优雅并没有维持多久,舌尖碰到那味道,虞瑾忍不住皱眉,太苦了,苦中带辣,辣中有股酸味,入口干涩,绝对称不上好酒。

若说好,只有那未入口前飘散的芬芳和那沉郁的红色。

“此酒何名?”虞瑾何尝不明白,凌波怎会品不出酒的好坏。他称此为“好酒”,自然有他的好法。

“此酒名为‘丹心’。”凌波举杯,饮一口,细品之后再咽下,脸上满是愉悦和满足。若不是亲眼见小江倒酒,虞瑾倒要怀疑二人喝的不是一样的酒了。

“没想到凌将军还有酿酒的手艺。”虞瑾心想,这样的酒自然不是买来的,也不是别人送的,只能是凌波自己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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