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半生一路阴崖雪(6)
虞槿用小石片在那墙壁上写了一个“朱“字,告诉她读音,再指指不远处的朱枫,薛瑛一下子明白了,高兴地什么似的,自己在那石壁上练习起来。
虞槿走到朱枫身边,看着他将那树皮状的东西外壳粗糙的部分剥下来,又将那较粗的茎根也撕下来,只将极嫩的部分在一个石臼状的东西里面捣碎。渐渐的那些片状的嫩树皮被捣成了浆糊状的东西,朱枫小心的盛出来,放在刚刚虞槿喝水的碗中,然后又重复相同的动作。
“明日,薛瑛生辰,她六岁了。”不知为何,朱枫忍不住跟虞槿说起话来。
或许是这些年他实在是太寂寞了。
“生辰?那可太好了,可惜我出来的急,也不知道自己要耽搁这么久,没带什么东西。”虞槿笑着说,他身上只有婴琏,那自然是送不得人的。
“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过一次生日就意味着好日子又少了一年。”朱枫似乎是在叹息。
“朱兄为什么这么说呢?”虞槿问道。
“因为……因为,”朱枫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人,这人不知为何闯到此处,显然没少吃苦,死里逃生,但是风度却不减半点。他衣着华贵,待人客气,他好像什么都懂……他跟自己不是一路人。于是他低下头,继续捣树皮。
其实他想说,因为过了明日,他就要继续做回那挑水人。而薛瑛,因为她早已被“命运”选中,可能六岁就是她的一生……
朱枫不再说话,整个山洞里就只有薛瑛发出含糊不清的牙牙学语声。虞槿坐到薛瑛近旁,看着她在石壁上刻画,薛瑛时不时回过头来看向他,似乎是确认自己写得对不对,虞槿对她笑笑,她就又回过头去继续“画画”。
虞槿看着石缝中透进来的光越来月亮,而空气中的气温似乎也越来越低。他紧了紧领口,不小心碰到了那脖子上的细绳。他掏出婴琏,此时它就是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透明的,形状还有些怪异。虞槿摩挲着这“石头”,感觉素楝似乎就在近旁看着自己笑,她总是这么乐观,所以她总是那么快乐。如果她也在这里,会怎么样呢?
虞槿有些后悔晨间未等素楝醒来便离开。他原本只打算今日探探路,估摸着半日就能回去,哪知半路徒生变化。不知道她此刻怎么样了,会不会担心自己呢?想到这里,虞槿有些莫名的感动。从前都是他也担心别人,无论是小时候还是后来离家了,父亲都是他的牵挂,后来在氓山拜了师,他就担心起那总也不着家的师傅,再后来他担心阿梓……而此刻的牵挂却是不一样的感觉,他似乎也能感应到她对自己的牵挂。
朱枫看着虞槿,坐在那泥土乱石之中,手中摩挲着一块石头,双眼不知道看在哪里,似乎是在沉思往事。
“是你妻子送你的吗?”朱枫问道。
“现在还不是我的妻子,”他脸上的笑很温柔,仿佛对面不是一个虬髯大汉,而是可爱可亲的素楝,“不过很快就是了,待我们见过长辈……”
“喜欢就在一起,不要等。”朱枫打断虞槿的话说道。
虞槿看着朱枫,他粗犷的外表下似乎藏着很多柔情,他似乎话中有话。虞槿觉得这是一个打开他心扉的好契机。他看看薛瑛,又看看朱枫,试探着问道,“这孩子是随母亲姓吗?”
朱枫看了看虞槿,并没有立即回答。良久,他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朝那山中光亮处走去。虞槿心想要不要跟上去,薛瑛却抢先注意到了朱枫的异常。她飞奔入内,几步就不见了身影。虞槿忙跟上,一进去便看到朱枫跪在那场地中央,头磕在地上,久久不起。薛瑛乖巧的跪在一旁,学着朱枫的模样……
空空如也的山洞,抬头是望不到头的尽头。因为没有风,那老藤绿叶动也不动,这一刻唯有静谧。此刻虞槿不愿发出任何声响,倒生出一丝崇敬和感动……那洞天之上,似乎有晶莹光圈在转动,他好想飞升上天,去触碰那奇幻、美好的景象……
可是,这种希望被朱枫打破了。他使劲拍了虞槿的肩头将他从短暂的美梦中惊醒……虞槿再看看那洞天顶上,哪里有什么光圈?
朱枫指引着他往洞里走,穿过一条细窄的通道,再进去里面是一个稍微干净的洞穴。一面墙壁依旧是留着缝隙透着光亮,地上铺着石板,石板上有类干树叶和树皮的东西,这似乎是他们睡觉的地方。
“现在还不能睡觉,白日里睡觉是要受罚的。”朱枫对虞槿说。
“白日?”有很多疑惑,这里明明是夜晚。
“对我们来说,月亮出来的时候就是白日,太阳出来了我们就要进来。”朱枫看着虞槿说,“很难想象吧。我还算是幸运的,至少我还在太阳底下活过。可是这孩子,她这辈子可能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怎么会?她还那么小。”虞槿知道朱枫这么说必定是有原因的,但是还是忍不住宽慰,“若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或许能有帮助。”
朱枫听到这里,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眼前这人看起来并不强壮,似乎还有些柔弱。他从那石壁上落下这么远,虽然没死,但也只能说明他运气比常人好了点。若说这人有什么长处,那大概也就是长得好点,会点医术,再或者,看这打扮出身似乎尚可。可是,这一切在这饕餮山又有什么用呢?但那人的自信满满,却也给了他一丝希望,因为毕竟,说不说,他如今也只能静静等待命运降临而已。
“你识字吧,读过书?”
虞槿没想到朱枫会这么问,“是的,略度过几年书。父亲原来也称得上大儒。”
朱枫听完这话,正襟危坐,“既是这样,在下有事要拜托。”
“但说无妨,只要虞某力所能及。”
朱枫的话语有一丝哀伤,“你知道我今年年岁几何吗?”他问完似是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自己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刚来时,我怀着希望,还记下日子。可后来,渐渐的适应了这黑夜不是黑夜、白天不是白天的生活,也就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