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梦幻愁长醒难觅（3）

虞槿的真身，给他制造了完美的谎言。他原本担心自己因为修炼这红荷曲而残破不堪的身子无法瞒住他们。他们指望这红荷曲来骗过这些人，却不知道这红荷曲有多大新生力量就有多大破坏力量。他一直瞒着他们，他一定要让他们相信，这红荷曲是通往天界的唯一捷径，而且完美无缺。

而这浮雪，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噱头而已，骗得那些人心甘情愿为他们卖命。就如餮山上那高耸入云的塔，那些看起来与天接壤的白塔、黑塔，或圣洁、或肃穆，是那担水人的希望。红荷曲耗尽的不仅仅是他们的生命，还有他们的信仰。只有在死的那一刻，他们才会明白，他们只是一个巨大谎言的牺牲品。没有什么比剥夺信仰更残忍的事情了，如果有，那就是辛玥儿和华琮造就的“荒月族”。

从他出秦狱，他就发现，这饕餮山的月亮从来都是圆的。小时候，因为太渴望被父亲母亲兄长认可，所以他从不敢有任何疑问，“讨好”和“服从”仿佛刻进了他的血液中。后来，不知何时，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意识。或许，无论如何，他都要感谢华琮，不论他对自己是真情还是假意，在那些最难熬的日子里，是那一点点温情让他变得正常。

当他发现月亮的秘密之时，他想过要去找兄长理论。但是他很害怕，他害怕自己说出来之后，又会变成秦狱那个可怜的小子，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后来的自己，现在的自己，都庆幸自己没有说出来，因为越了解，就会越惊讶，惊讶这世上竟有如此光怪陆离之事；越惊讶，就会觉得后怕，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把残忍当作平常。

他虽然是这妖界的三王子，但是谁都知道他在壶心夫人面前什么也不是。这些年，他违心做过的事情太多了，包括伤害自己。午夜梦回，他常常想，这是否就是自己的报应？见死不救的报应。

饕餮山终年圆月，而阴崖却是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月夜。他不知道壶心夫人是怎么办到的，但是阴崖上的“荒月族”确实如此。华璎猜测他们最早就是来寻那饕餮楼的，只是真正能到那饕餮楼的非富即贵，壶心夫人不是什么人都接待的。所以他们就被骗到这阴崖，世世代代从圣池里往上运水，供天芙蕖生长之用。可是这阴崖太高，从圣池上去，一个人不眠不休要走一辈子。为了让他们每天能多赶路，这圆月便总是挂在了天上。月亮升起，他们就开始干活，月亮落下，他们便回阴崖中的岩洞休憩。在阴崖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因为那里往往两个夜晚才有一个白天。他想起那日虞槿醒来之时，觉得自己并未离开几日，却不知道实际时间比他自己估计的足足多了六七天之久。

这月荒族有人类、由妖怪、有魔鬼，六界之内但凡能看见的生物统统都有，他们通婚、合居，不分彼此，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将背上那桶水送到天池，得到在通天塔上祈祷朝拜的机会，若是能见到圣主，那便是额外的恩赐。一开始，他们是相信自己能得道飞升的，后来发现路途实在遥远，便寄希望于自己的后代，所以便有了世世代代在这阴崖繁衍生息的荒月族。

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在辛玥儿眼中，不过一团蝼蚁而已。活着的可以为她卖命供水，那圣池的水是养活天芙蕖的必要条件，死了的，便可以成为天芙蕖生长的肥料，一举多得。甚至，她连那些人的后代也不放过，每年都有一批孩子被选为圣婴，“浮雪”不过是他们残忍之举的副产品，在这些孩子长到五六岁之时，便以孩子身躯为温床来培育天芙蕖花籽。那传说只能在天上生长的天芙蕖，就这样被他们种出来了。而那早已失传的邪术红荷曲，竟也在华璎身上试验了。

是成功还是不成功，华璎自己最清楚。他应约前来，就是为了让他们都相信，他成功了。

“殿下，殿下，”封将军看着一直发呆的“伏夷”，他连壶心夫人的叫声都没听见。

华璎这才从冥想中回到现实，他看着这楼外的漆黑，想着此时虞槿大概已经带着他们到达安全的地方了，那他也就没什么可以顾忌的了。只是父亲……还好，父亲没有过来。他始终相信父亲是不知情的。

壶心夫人正在对着他笑，他并未听到这之前她说了什么。封将军悄悄地提醒道，“夫人让你跟大家说几句话。”

“伏夷”终于恢复正常，他又成了天界尊贵无比的殿下。他稍稍抬头，眼睛并不看任何人，有种天生的高贵和压迫感。还未开口，便得一些宾客的暗自赞叹，这才是他们想要达到的境界，看着他，就像看到今后的自己。他们瞬间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事情，心甘情愿为了自己的奢望去相信壶心夫人所承诺的那一点希望。

“诸位，我虽比不得兄长尊贵，但是大家如果有幸和我并肩，我必能保证大家在天界得到应有的一切，我和夫人必会为了各位的福祉而努力的。”“伏夷”的表态更是为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今晚的盛宴虽说有点小插曲，但反而让大家对她辛玥儿更信服了。

“再过三日便是犬子大婚，想必大家也知道，王妃目前还是凡人。只是不久的将来，我想她和犬子必然能成为万人之典范，请大家拭目以待。”辛玥儿对着大家温言软语，却又处处透露着威严。她这给大家留了足够的想象空间，一介凡人和众人心中的典范可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这其中暗示着什么？来此的宾客们都是各界权贵，知道这世上忌讳不同族界的人通婚，这是天界明却规定的。远的来说，当初辛玥儿要嫁到妖族，不也是动了一番周折的吗？就最近那玉英神君的几个女儿不就是因为爱上了凡人而丧命吗？但是她却毫不犹豫就接受了一个凡间女子做自己长子的王妃，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小算盘，打得滴溜溜地响。只“伏夷”此时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看着这拥挤而繁忙的饕餮楼，想到那溢满血色的浮雪地宫，想着那饕餮山顶的无数尖塔之中见不得人的秘密，他要做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