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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一朝六界风云变(4)

自从尔朱从叔叔家出来,在这姑射山自立门户以来,姑射山从未像现在这样热闹过。即使是多年前和尤秦在这里度过了的一段时间,也总是沉浸在两人的浓情蜜意里,不曾发现原来这姑射山有这么多美好的事情。比如,素楝常常一清早去山上摘回来的不同颜色的果子,让她一一分辨哪些能吃,最后总会将那个最大最甜的塞给她。虞瑾常常跟在素楝后面用衣袍兜回来蘑菇,还有那偶尔跟在他们身后的小鹿,闪着圆溜溜的眼睛,总是看到尔朱就走了。贺儇来姑射山也有几天了,尔朱好几次让他回去,他却总是找借口。一会说,吃完素楝做的早饭就走,一会儿说喝了她泡的茶再走,再就是需要跟虞瑾再好好下一盘棋了再走。到后来,尔朱也懒得说了,于是贺儇便也顺利赖在这姑射山了。说起来,贺儇必须待在栖心崖的禁令也快到期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千年已过。只是这禁令时间到,玖容势必是要将他接回去了。

有哪个母亲不想念自己的孩子呢?尤其,这几日有素楝和虞瑾在,尔朱心中压抑的思念便又涌了上来。自己的孩子,也跟素楝一样大,如果还在的话,也一定像他们那样活泼孝顺。想到这里,尔朱想起贺儇前次跟她说的话,尤家似乎境况也不太好。

尤秦好不好,已经跟她尔朱林樰没有关系。这些年,尤秦也不是没有设法联系过她,但是她尔朱不是那种藕断丝连的人。在尤秦选择与凌家结亲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再没有可能了。她也曾设身处地的站在尤秦的立场想过,想要去理解他,但是结论相当残酷。

他对于自己的爱没有想象的那么多,至少没有权势多,没有父母之命多,也没有他尤秦自己多。

尽管残酷,这就是事实。所以下定决心从此和他做路人,连他们之间有个孩子这件事也未曾告诉过他。如今想来,这是她当时做的最好的决定。

如今,她必须想办法解天庭之困,不是为了他尤秦,也不仅仅是为了师姐,更是她甚为尔朱家的职责。她不会忘记先祖为了天下和平牺牲自己才成为孤儿,如果自己忘掉家族之责,那她愧对自己的姓氏。

“你在想什么?”贺儇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远远望着尔朱已经很久了,尔朱这样一直在身边的日子从前没有过,以后恐怕也不会很多。待那个人到来这里,他也要奔赴他的使命了。千百年前他贺儇牺牲自己换得的和平,不能毁于一旦。待一切重新安定,他一定要自由地做一回自己,只羡鸳鸯不羡仙,他贺儇也想过这样的日子。

他想起裴毓跟自己说的话。裴毓曾在自己决定牺牲自己时问他,“这样做值得吗?”他当时想着母亲,想着兄长,他回答了值得。如今,要是裴毓还在他也能回答值得,因为天下太平本就是他最大的理想。只不过苦了母亲,不知他老人家可还好?

“没想什么,就是看着他们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尔朱笑道。

“我倒是想快点变老。”贺儇说的是真心话。

“贺儇,你的朋友什么时候来?”尔朱问,她想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天上情形严峻,她在这里岁月静好,是有点不合适。

“快了?”贺儇的语气有一丝无奈惋惜,也有一点如释重负,他说完看着尔朱,一脸认真,“等到我从天庭回来,姑射山还会欢迎我吗?”

这几日的相处,也让尔朱更加确定自己的心意。

“如果你还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尔朱笑着,既然他贺儇不怕世人笑话,不怕天规条律,不怕他们隔了上万岁的年纪,她尔朱又害怕什么呢?

“那你等我。”贺儇笑的和煦,晨光从他身后洒过来,他站在阳光里闪闪发光。

看着这样的贺儇,尔朱心里有些不真实。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却原来他们的缘分很久就开始了。

很多年前,她和尤秦还在姑射山,看着对面的栖心崖,见尔朱好奇,尤秦就跟她讲了贺儇独居栖心崖的事情。尤秦自来是骄傲的,很难听到他这样夸一个人,可言谈之中对这个人很是敬佩。

贺儇被罚到栖心崖罪名是叛乱,但实际叛乱的却是他那兄长——当今天帝。贺儇联合岑家、尤家和裴毓等,快要击退雷家和魔教的叛乱时,一时大意被雷家设计利用,要拥其为帝,并骗得当时的天后玖容和合作。为彻底打击叛乱之辈,也为了救母亲和兄长,贺儇自认反叛,将罪名全部承担。天后没办法,只能承认,拥长子即位,从此贺儇便在这栖心崖独居,再没出过山。

尤秦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心里满是惋惜。毕竟,贺儇也是他推崇的君主,尤秦说,他觉得贺儇即位可能创造一个更加公平的世界,对这世人也会更宽容。

“那不一定,在其位谋其职。或许当了天帝他也和现在不一样了。”

“不,我相信他。我相信他可以改变这六界的不公平。”尤秦对着尔朱说了这句话,然而他没有说出来的是,“要是他真的成了天帝,我就能和你永远在一起了。”当时的尔朱,对于尤秦的正义颇为感动。殊不知,这人转头就与得势的凌家结亲了。

思绪回到现在,“好。”尔朱回头看贺儇,笑的很灿烂。天地宁静,这远山、绿树、蓝天、阳光,这天地万物都为这个约定做了见证,包括远远地互相追逐的那两个年轻人。

这两个年轻人最近都一直在外面忙着什么。尔朱和贺儇一向是自由惯了,也不拘着年轻人,便也从未过问。

原来,虞瑾最近常常看到素楝一个人发呆,想着她应该是担心素问。虽然姑射仙子几次宽慰,素问仙人没事,但是素楝还是会在无人的时候一个人看着天空发呆,偶尔还会偷偷掉泪。虞瑾原本有意和她保持距离,常常在亲近与不亲近之间纠结,但是看到这样的素楝,却又忍不住关心和担心。他想到那日素楝对山中的桃子十分感兴趣,也惋惜那小溪被树叶泥土覆盖,便提议一起去干点活儿——将那河道梳理开,把桃林也整理整理。

素楝听到这个提议,开心的跳了起来。于是二人连着几天都在这桃林忙活。两人常常忙的满身泥土、满头大汗,但是却很开心。将那厚厚的树叶掀开,下面是肥沃的黑土地。素楝想到了从前一起去过的银霞谷,于是提议在这里种一些梨树,这样来年春天这山间就不会单调了。虽然这个季节种树不见得能成活,但是虞瑾还是照做了。好不容易下山找到梨树,二人除草、除淤、通渠、引水、种树,终于将这山涧整理的有模有样。

二人坐在最大的那棵桃树下,虞瑾递过来一个桃子,素楝伸过头张嘴咬住,抬头看着虞瑾笑得灿烂。虞瑾看着这样天真的素楝,想到自己已决定离开,鼻子一酸,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但是他忍住了,回素楝一个微笑。

可是,他短暂的迟疑却没逃过素楝的眼睛。素楝假装没看见,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虞瑾闲聊,她很珍惜这种慢慢生活的感觉。

她抬起头,看着那略显稀疏的桃枝,想着明年这个时候,它们应该长得很好,果实累累,而又是谁坐在这石头上,看着那些果子开心的笑呢?

“我们得赶紧了,你看着沟渠,要和那边的泉眼连上,还有一段距离呢?”虞瑾拍了拍素楝的肩膀,“不要偷懒了,小丫头。”

“谁是小丫头,你才是小小小子!”素楝蹦起来,追着虞瑾跑。虞瑾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素楝也顺势倒在地上,二人相视一笑。

“我下去找梨树的时候,听山里人说,这里从前是一条河,你相信吗?还有桃花鱼。”虞瑾看着素楝,

“什么是桃花鱼,好吃吗?”苏联一脸天真。

“应该好吃。”

“那我们明年能吃上吗?”素楝问道,眼睛瞄到虞瑾因为打闹敞开的领口,黑色的丝线挂着的婴琏掉落了出来。她靠近虞瑾,伸手过去拿着那紫玉摩挲着,许久不见,这紫玉似乎是变小了很多。

“你现在努力一点,明年就能吃上。”虞瑾感受着素楝越来越清晰的呼吸,强忍心中悸动稍稍别过头。

然而素楝似乎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你的眼睛都好了吗?”素楝抬头看他的眼睛。近距离看,虞瑾的眼神似乎更加明亮,眼睛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自己。

“都好了,”虞瑾低头,伸手去摸那块玉,却摸到了素楝的手。他连忙缩回,却又害怕素楝察觉到他的异样。

“那这块玉算是遇到了它对的主人,”素楝伸手轻轻捂住虞瑾的眼睛,“或许,你才是它真正的主人呢?”虞瑾闭上了眼睛,贴在地面的耳朵,似乎听到了砰砰的雷鸣声。他知道,那是他和素楝的心跳声。

“我送你的黑木符呢?你有好好带着吗?”虞瑾问,他尝试转移话题。

“当然!”素楝说着,收回手这就准备掀开衣领去拽脖子上的黑木符。

“你总是这样当着别人的面掀衣服吗?”虞瑾伸手按住素楝的手,阻止她的动作。

“你又不是别人,”素楝似乎未曾察觉到虞瑾的不快,使劲儿扯着那红色的细绳儿。

“那是我母亲的东西。”虞瑾说道,“或许也是你的。”

素楝听着这话有一丝不好意思,谁说要嫁给他了?哦,不对,自己在梧桐岛确实说过,不过当时虞瑾并未回答她。她想到这这里突然有些失落,“啪”得一声,绳子断了,素楝的手指被那硬而细的绳子割出了一道口子,她心里有些不安,不是因为手,而是因为那断掉的绳子。似乎是不想让虞瑾发现,素楝赶紧将手缩回。

“你帮我取。”她对虞瑾说。

虞瑾俯身靠近,素楝低头,虞瑾在那洁白如玉的脖颈里找到了那根细细的丝线,轻轻抬起她的头,拿出那黑木符,放在掌心,还带着她的体温。

“我给你保管你就放心吧,看好了就还给我。”素楝伸手准备拿回,虞瑾这才发现她手上的口子。

“小伤,这算什么伤?”不知为何,素楝不想虞瑾用这样担心的眼神看着自己,她不喜欢这样感伤的气氛,搞得像要生离死别了一样。

她一骨碌爬起来,“快起来干活啦!”

仿佛为了能早点吃上桃花鱼,二人投入“战斗”,挖得很带劲儿。素楝看着那满身泥土的虞瑾,不禁笑的很大声,虞瑾看着素楝花猫一样的脸,也不由得笑了。素楝在泉眼中发现自己的脸,不禁气鼓鼓的将那泉水掀起洒在虞瑾身上,虞瑾则不甘示弱,直到二人满身湿透,山涧中荡漾着素楝的尖叫和虞瑾的笑声,连那巍然不动的紫衫也被他们感染,在风中沙沙作响。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二人终于完成了任务:一条新的沟渠,虽然不甚宽大,但是已有涓涓细流从泉眼一直沿着桃树和梨树所在的远方,一直连到附近的一条小溪,相信假以时日,这小溪随着轰轰烈烈的夏雨、絮絮叨叨的秋雨、缠缠绵绵的冬雪,到明年的春天来临之际,跟随着春天最早的一声雷鸣,变成一条小小的河流。

二人看着自己的杰作,甚是满意。二人在夕阳下一前一后相伴而行,沿着蜿蜒小路拾级而上,逐渐和这山间美景融为一体……

或许是因为白天太累,素楝很早便入睡了。虞瑾坐在灯下,手里摩挲着那块桃木符,侧影落在窗上,挺拔而又落寞。

窗外的石凳上,贺儇和尔朱就着老酒,看着棋局。尔朱看到那侧影,不禁唏嘘。

“你叹什么气,该你了,这次可不许耍赖。”贺儇话说的理直气壮,仿佛忘了他才是总悔棋的那一个。

“我在看那年轻人,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尔朱喃喃道。

“这可不像你,”贺儇看着尔朱,笑得颇有意味,“你从来不关心别人的事情。”

“他不是别人,你没看到素楝很喜欢他吗?”尔朱在不经意之间放下一子,立刻扭转刚刚的劣势,她得意的朝贺儇笑着。

贺儇装作很为难的样子,托腮思考,“他既然出身氓山,想必不是庸碌之辈。”说完低头认真看着棋局。

尔朱盯着贺儇,面露难色。她在犹豫要不要说出自己的担心。他知道贺儇的性格,看起来云淡风轻,但是要是涉及天下安危,那就是个疯子,不然也不会做出那样的傻事,将自己禁锢栖心崖千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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