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同舟并肩施巧计(1)
次日一早,华璎早早地起了床,今天是个大日子,轮到他上场了。本来按照计划,他只需要在傍晚时分去拜访凌波,想法子拖住他,直到计划实施。但是他不愿意将这难得的和素楝在一起的日子给浪费,于是一早便起来了。
柳千辞似乎也知道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一大早便在厨房忙活着。昨夜她起来的时候,看着院子里还有人,素楝和华璎都没睡。她一向知道分寸,并不在有客人在的时候露面,唯恐遇到旧人。想起来今日小公子和素楝一天没回来吃饭,便在厨房做了夜宵:烙了饼、煮了汤,今早起来一看,果然一扫而空,她的心里特别的满足。
此刻,她好像有些理解在灵岛上的那些贫苦人家简单的幸福了。她想珍惜这点幸福,于是早上起来便要给他们二人做大餐。没想到素楝和华璎竟然也早起了,三人在厨房忙活。原以为素楝什么也不会:在灵岛上便是那样,但是没想到她不仅切菜煮饭像样,烧火也十分娴熟:靠仙力煮熟的饭没有柴火烧的饭香,柳千辞还是用的灵岛那一套方法。柳千辞心想,这丫头终于长大了。
华璎倒真的是个贵公子,但还是有些用处的。他自从当了妖界三殿下,养尊处优,游历天下,长了一张好嘴: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说起来头头是道。
于是三人各司其职,华璎提议菜单,素楝烧火切菜,柳千辞掌勺,一时华璎的小厨房充满了欢声笑语。柳千辞感慨,自己到晚年,竟然还是因为素问才获得这样的快乐。
昨晚,虽说她刻意避开外院的人,但是还是听到了一些事。原来他们在商议去营救素问仙人。其实自从找到华璎,看到他好好的长大了,又见到了素楝,她也平平安安,柳千辞就突然解脱了,那终年的自苦和对花素问隐隐的恨意,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而听到她被捕入狱、生死不明的消息时,竟也心有戚戚焉。看着眼前忙忙碌碌、又笑又闹的两个孩子,柳千辞别无所求。
她其实早就后悔,自己没抵抗住华琮的诱惑,将信云和信风的秘密告知妖界。于是这才不顾一切告诉华璎真相来到天庭:或许只有替花素问找出裴毓死亡之真相,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待素问仙人被救出,她就准备离开华璎独自去天罡城。而关于华琮说的“复活”一事,她已经不再妄想。
其实柳千辞自己也清楚,这样做,谁也不会感激自己。何况,以她的了解,逆天改命,必有反噬,要想复活,必有牺牲。
很快,三人合作便做好了一大桌子菜。素楝提议在小院里吃饭,柳千辞也觉得是个好主意,于是便将桌子摆在那花藤架下。夏日的早晨并不炎热,但是一早就吃这么丰盛却是有点过分。
三人刚好坐下,便来了客人。
原来是虞瑾。
虞瑾也是一早睡不着,便起来闲逛。行动在晚上,他竟然反常的有些沉不住气。或许是因为想着此计一旦成功,素楝和素问阿婆便会离开天庭,此生再无相见的机会,他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华璎这里。远远地听见里面欢声笑语,就如同他和素楝在姑射山上一样。虞瑾竟然也忍不住心生嫉妒,腿脚不受控的走了进来。
华璎一点也不意外,素楝已能够平静面对虞瑾,倒是柳千辞有些不自在。虞瑾对她也是十分有礼,“早就听素楝说,刘阿婆厨艺卓绝,不知虞某是不是有幸一尝。”年轻人彬彬有礼,听起来又是素楝旧识,柳千辞没有拒绝的道理。
柳千辞起身去厨房添碗筷,剩下三人相谈甚欢,看起来和乐融融。柳千辞心想,他到底是华璎的朋友还是素楝的朋友呢?虞瑾似乎注意到了柳千辞的眼光,转头朝她笑了笑。
那个笑容,突然就点亮了柳千辞暗淡的记忆。
太像了,简直太像了。
那眼睛,简直和信云一模一样。
记忆中的信云很少笑,毕竟柳千辞认识信云的时候,正是花信云这一生中最艰难的日子。但是信云却从来不让其他人为之担心,也从不为难柳千辞。所以柳千辞偶尔也能看到她的笑颜。这么多年了,具体的模样早已经忘记,只是那种感觉还停留在记忆深处。
直到,虞瑾的笑将那记忆点燃。
可是柳千辞并没有多想,这世上生灵何止千万,一双眼睛相似又有什么奇怪?长得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这样想着,她便走向后厨忙活去了。
待她出来,这小院儿又多了一个人,是昭月公主。
柳千辞从前离家天庭的时候,还没有昭月呢。这也是第一次见,果然如传闻中是个美人。她于是不得不再次离开,添了凳子和碗筷。素楝非得要拉着柳千辞在这里一起用饭,但是柳千辞心里却并不愿意。她不愿意多见人,因为不久之后,她打算去天罡城,越少人认识她越好,便以厨房还有菜为由拒绝了。
于是四人便围着小桌子,开启了一天的美食盛宴。昭月似乎也甚是喜欢柳千辞的饭菜,赞不绝口。众人皆不提晚上的事情,只安静吃完了饭,又在小院里安静的坐着。天气渐渐热了,这样过了很久,昭月实在忍不住,还是开口说话了。
“你们就不问我怎么拿到那簪子吗?”
华璎做了禁言的手势,这是白天,恐隔墙有耳。他走到门口去看了看,只有昭月带来的几个侍女。
“你放心,我这四周都安排了我的人了。”昭月笑着,“真的不好奇吗?这么相信我。”
“公主的厉害我是见过的,我坚决相信你。”说话的是华璎。虞瑾没说话,素楝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其实也没想好,但是我现在想到了。”昭月笑着,“三殿下,我要借你的人用用。”
“谁?借我吗?”华璎身上的那股子劲儿又出来了,“那可不行,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瞧你那样子,”昭月掩口笑着,倒也不恼,“你放心,我从来不强人所难,我借刚刚那位婆婆一用。”昭月说的便是柳千辞,她虽不知道这阿婆到底是华璎什么人,但是昭月修养极好,虽贵为公主,却从不对人颐指气使,因此说话也甚是客气。
“不行!”华璎和素楝异口同声,引得虞瑾也侧目。
华璎清了清嗓子,“这是从小照顾我长大的阿婆,就是一个普通人,也没有仙力护体。你若缺人手,我借你护卫。”华璎谨慎地措辞,一边说一边去看素楝。他口中的“护卫”便是从妖界带来的人。
“看把你们吓得,”昭月有些意外,想不到华璎竟如此重感情,只是他和素楝的这个默契……昭月隐隐看出了不对,但这是她乐见其成的场面。
“不是要她去上刀山下火海,”昭月解释道,“其实我昨日夸下海口说搞定封夫人,只有一个大致想法,也没有十足把握。今日来见你们,也是想大家一起再想想。可是我刚刚看到这位阿婆,又尝了尝阿婆的手艺,我突然就想到了万全之策。”昭月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发亮。
她是真的将救人这件事当做自己的事情在做,看到这样的昭月,素楝心里升起了这样的想法。连一旁的虞瑾,也从心里佩服昭月的真诚。
而昭月却没留意到二人的眼神,只跟华璎兴奋地说起自己的计划。
原来,昭月已经下了帖子,邀请封夫人下午来王府一聚。本想着找借口将这封夫人留在王府过夜,但是却一直没想到好的理由。
如今见识了这位阿婆的手艺,就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主意。
原来,封夫人本是散仙,年少之时游走在人间比天庭更多,可以几乎很少上天庭。少女时期的封夫人,最喜人间繁华俗世,封将军到凡间公务,才认识了这样一位与众不同、充满烟火气的女子,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很快便相爱成婚了。传闻封夫人朴素异常,家里也不怎么用佣人,也不喜结交其他夫人,只喜欢看书写字饮茶。后来到了天庭,封将军一介武夫,没人跟她交流,她又不喜社交,便又喜欢上了厨艺,甚至达到了痴狂的地步。
昨日昭月也发现,那饭菜虽然简朴,却也是用了心思。只是很多都是民间样式,和这仙界大不相同。要在仙界找一个人可以与之媲美,那不大可能。
而华璎家的这位阿婆,正是绝佳的人选。
如果以研习厨艺为由,恐怕不用她开口,便会自己留下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华璎听昭月说完,也觉得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借用”一下那簪子,待封夫人醒来,再行归还,再好不过了。可是他不确定素楝的想法,于是看着素楝,并不发话。
“瞧瞧,”昭月看出来华璎在看素楝的眼神,忍不住打趣,“原本我以为没人制得了堂堂三殿下,原来并非如此,”说着,朝着素楝微微抿嘴笑。
素楝有些无奈,本来问心无愧,华璎就是她的哥哥而已,但是此刻却不能说明自己的身份。
她只好沉默不语,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虞瑾看不下去,“并非如公主所想的那样,”虞瑾开口替素楝解释。其实他已经没有立场来解释,但是他还是无法忍受有人将素楝和别的男人联系在一起。虽然,这样做很是自私,“这位阿婆照料过楝楝一阵子……”
昭月并未听清楚这原因,只听到“楝楝”二字,虞瑾叫她“楝楝”。虽然早就知道他们关系匪浅,但是真正面对,还是难免有一些失落。
“我就喜欢听素楝姑娘的。素楝姑娘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没待虞瑾把话说完,华璎却开口了。华璎的话听起来像是开玩笑,可是虞瑾和昭月知道,他并不是开玩笑。
华璎知道要大局为重,但是虞瑾此时有何立场解释?在虞瑾的眼中,除了他就没人能和素楝互相照顾、互通心意吗?
“如果没有危险倒是可以,但是也要刘阿婆自己愿意。”素楝觉得这两个人幼稚的很,忙开口熄火。
“老婆子愿意去。只是去教人做饭,又不是去下油锅,有什么不能去的。”是柳千辞的声音,她听到了昭月的话,也知道他们是为了救素问仙人。
“那就太好了,”昭月说着忙起身,走到柳千辞的身边,郑重的给她道谢。柳千辞反倒不好意思,对于她来说,能找个人切磋厨艺,她也是开心的。在灵岛卖了半辈子的饼,终于有机会将那一手厨艺传给别人。
“那不如,您现在就跟我去准备?”昭月起身,她觉得是时候走了。
“那你等我老婆子收拾收拾。”柳千辞说着,便进了里屋。昭月在那小院站着,看着那红色的星星花,正是昨日虞瑾依恋不舍的花儿。葱茏的绿色中星星点点的红色,对比鲜明,却又生机勃勃。
“这儿真是个好地方,”昭月突然有些不舍,她知道,今次来过,往后恐怕再没有机会来,这些人,或许也再也凑不到一起。
这是昭月长这么大,头一次和自己朋友在外逗留了这么久。即使有些许遗憾,即使自己并不在心上人心上,但那种轻松和自由,是她活到现在第一次体验。
她突然有些羡慕那花儿,它们的根茎是那么的纤细,看起来是那么柔弱。可是它们互相踩着对方的肩膀,努力的向上攀爬,从低处向高处,从柔弱到坚固,风起时聚拢抵抗,风散时自由奔放。每日孜孜不倦地吸收阳光雨露,最终伸出那细长的花梗,将毕生的心血化为一朵鲜艳的花儿,随风自由的摇摆,朝着彼此眨眼睛。
而她昭月,还能获得那样的相亲相爱,那样的同舟共济,和那样的自由快乐吗?或许眼前的这三人,便是她逃脱天罡城这个牢笼,找到自己的幸福的唯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