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忽漫相逢是别筵（5）

后来，或许是为了解决吴蠡和昀颜这两个死缠烂打的大麻烦，赵镶便将这古琔国封给了虞梓，将这两个烫手山芋交给了他。原本这两人不肯就这样回琔国，毕竟这和老皇帝之前承诺的复国还是差很多的。他们二人不敢找赵镶理论，却时时来烦虞梓。虞梓实在拗不过，就假意答应他们到了琔国再做打算，一定帮助他们完成心愿。当然，虞梓向来不逐名利，绝不会趟这趟浑水，所以吴蠡到死也没看见琔国复国，而昀颜在吴蠡死后也不知所踪。虞梓因此事也心有所愧，派人找过昀颜，却始终了无踪迹。而也是那个时候，琔国就开始了连绵不断的雨季，再也没停过，直到今天虞瑾和昭月相助。

虞梓和瑰云，从此便生活在了梧州。可是，他们一到梧州才发现，这里不仅穷山恶水，三地交界之处的动乱只增不减。渐渐得，那些从边界跑出来的的移尸开始攻击梧州城。一开始虞梓组织官兵对抗，设置阵法，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城内人变成移尸，越来越少的人愿意加入战斗，最后紧急关头，瑰云只好使出她的灵力，为这梧州城建立结界，隔绝祸患。可是随着时间流逝，虞梓越来越老，而生了一双儿女的瑰云却依旧年轻美貌。于是在饥荒和战乱中越发激进的城民，便认为瑰云的不老之身世妖异之象，是这天灾人祸的根源，更有传言说只有将瑰云祭天，才能获得上天原谅，停止这场灾难。

当然有虞梓在，且瑰云也有能力自保，使得这些人无法得逞。幸好，虽然日子过的清苦，一家人却十分相亲相爱，尤其是虞梓，对瑰云更是体贴入微，二人从未有过争吵。虞梓不论去哪里，必然要瑰云相随，从未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就这样，几十年来，一家人也平安度过了。

虞瑾看着端着清粥青菜出来的瑰云，对她温柔的笑着。瑰云看着故人，就像又回到了那天，他们一行人在银霞谷，看落日，看那万亩梨树林，绿浪迭起……

眼下，洪灾的事情暂时解决了。但是听刚刚那两条青龙的话，似乎这下雨和那边界争端也是有关系的。若不解决那交界之处的问题，即便不下雨他们也会再想出其它的办法来逼这些人迁走。西华山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这才封山几十年以自保。

虞瑾觉得有必要去西华山走一趟。

虞瑾将这自己的想法跟虞梓还有昭月商议，并请昭月留在此处，以防移尸来袭瑰云一人不能周全。昭月公主想到刚刚万人跪拜的场面，心下感动未消，肩上也确实有了身为天界公主的责任感，便答应了。

虞梓拉着虞瑾的手，迟迟不肯放开。虞瑾想起小时候，每次自己出门，不得不留他一人在家时，虞梓也是这般眷念。虞梓的几十年过去了，人到中年，在自己面前却还是个孩子。虞瑾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孩子气。”

虞梓这才发现一双儿女正在盯着自己。虞梓平时在瑰云身上的心思更多些，对这一双儿女也是严厉多于慈爱，因此父亲的伟大严肃形象是深入人心。此时，这对儿女看到平日严厉的父亲，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比父亲年轻许多的这位英俊青年面前撒娇，只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个目瞪口呆。

虞梓赶紧放下虞瑾的手，轻咳两声，掩饰尴尬。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双手放在背后踱步走向瑰云，用十分老成的声音对虞瑾说，“那你快去快回。”待虞瑾朝外走，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注意安全。”

虞瑾朝西华山飞去，从山体的上空看来，洪水的分流并未对西华山有大的影响，这也算是一件好事。虽说西华山渺无人烟，在决定分流之前就知道不会造成伤亡。但是没跟主人打招呼就这样做，确实有些不地道。

在西华山山门，他奉上了氓山的名帖：“氓山弟子虞瑾前来请罪，未经允许擅自引洪水而入，求见山主。”但是他并未求得山门打开，仅仅得到了一封回信，“氓山心系苍生，何罪之有。山门不见客，请归。”

然而虞瑾并未气馁，此来西华山，必得见到山主才行。

裴毓与花素问成婚之后，便将西华山事宜交给了座下大弟子柳影。柳影身负师恩，时时刻刻将西华山的事放在第一位。师傅在灵岛之时，事事请示。及至后来，裴毓去世，柳影硬是独挑大梁，虽元气大伤，但是到底勉强将西华山立住了。到近几十年，因为边界移尸，西华山无力完全对抗，万不得已只得行封山之举。

虞瑾在山下一直等待，他想万不得已，只得闯山。但是在第三天的时候，终于有人下来来引他上山了。然而他却没见到柳影。只见到了西华山的临时掌事清风道长。

道长见到虞瑾，问候氓山师尊，虞瑾对答如流，并取出仙师令牌，来人这才相信，此人确实是氓山弟子。虞瑾道明来意，想来问问这边界移尸之乱。道长一脸痛心，原来西华山也不是这般狠心，对山下子民不闻不问，只是因为这移尸历经重创，这才闭关。山主柳影曾在移尸出现之际，便带本门精锐弟子出发，以太极八卦阵斩杀移尸无数，拯救百姓无数。但是奈何这移尸却是不死之身，而西华山弟子虽说是修炼之人，但除了柳影勉强算是半个仙身之外，其余皆是凡胎肉体，长久以往，哪里抵得住不吃不喝精力充沛且毒性强大的移尸攻击。这一批弟子最终精疲力竭，大部分战亡。而柳影也身受重伤，好不容易逃回来之后，一直闭关至今，未曾出来。

清风将虞瑾带到柳影闭关之处，虞瑾确实能感受到这里灵力不稳，但是也能感受到地底下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想要冲破阻碍出来，而又有一股力量，在全力对抗。一正一邪，一阴一阳。虞瑾体内的烈焰之力受到感应，沸腾不已。虞瑾知道，西华山之力是纯正的阳刚正气，而那对抗的阴邪之力，必然就是他们的山主柳影几十年不出关全力阻击的对象。虞瑾观此山门之势，闭眼感受着地底力量的冲突，一伸手烈焰之枪瞬间显现，对准那阴邪之力的阵眼，输出强烈的仙蚩之神力。还没等清风反应过来，那烈焰枪就消失在眼前，而那阴邪之力即刻被镇压，平静了下去。

虞瑾站在山门前静静地等待，他知道，柳影一定会出来。

果然，不一会儿，三十年未曾打开的暗门轰的一下开了。从中走出一位白发老人，正是柳影。他这三十几年来，耗尽一身灵力，只为守护西华山地极，不被那阴邪之力冲破。虽有功，却也耗费了一生的心血，年纪轻轻就满头白发。

天地有四极，西华山是其中一极。四极相互支持，则四极不破。但是近几年，柳影明显感觉到西华山地底的阴邪之气越来越猛烈，明显是已有其它地极出了问题。他因为三十年前的大战并未完全恢复，又没日没夜的维护地极阵法，实在是心力交瘁。但是今日，却突然发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地极地下的阴邪之气压了下去，他这才得以脱身，能出关看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原来是有高人相助。

虞瑾忙自我介绍，原来是氓山座下弟子。虞瑾于是说明来意，柳影已是非常虚弱，休息了一会儿才有气力说话。虞瑾见状，又将体内纯正的仙灵之气传输给柳影，助他恢复。柳影自是感激不尽，但是话语中仍是对师傅当年所托受之有愧。

于是他便将这地级的秘密告诉了虞瑾，虞瑾也因此得知，原来当年西华山君裴毓之所以自杀，是因为宁死不屈，而又不甘愿因家人而受制于人，才自我了断。他自戕之前，找到柳影，将这地极秘密告知，并嘱咐一定要倾尽全力，保护这地极之门，不被有心人打开。

而这罪魁祸首，则是这天帝宴平。

“天有八柱，地有四极。八柱归位，四极门开。混沌重现，万世覆灭。乾坤扭转，生死循环。不知公子是否听说过？”柳影问虞瑾。

虞瑾摇摇头，但是他听到这话，瞬间想到了天牢。天

牢的构造不就是四面和八面的结合吗？还有天牢里住的人……虞瑾想到这里，不禁不寒而栗。难道天牢不是天牢，而是四极八柱的所在？虞瑾于是将天牢所见和心中疑问告知柳影，老人听完，哀叹一声，“天地将亡，我愧对师傅！”

“前辈不必伤心，或许还有转机。至少这世上还有前辈这样宁死不屈之人，想来他们想要凑齐这四极八柱，也没有那么容易。不知前辈可否将这四极八柱再讲的仔细些？”虞瑾虽然震惊与天帝的惊天阴谋，却很快恢复了镇静。

“师傅离开之前，曾告诉我，只要守住这地极，他们便无法得逞。他们是想改天换地，将这天地重归混沌。但是这只是上古传说，毕竟谁也没有实现过。即便是这四极八柱阵实现了，那这万物生灵，恐怕都要烟消云散，化为灰烬。造孽啊，真是造孽，这是多少条人命啊！”

老人一边感叹，一边把这四极八柱阵告知了虞瑾，虞瑾这才明白，为何那天牢有不同界域的人居住，原来那些人便是天帝“请”来的八柱，如今“八柱”怕是只有氓山未曾屈服，而四极，西方西华山、北方姑射山、南边的南海和东边的灵岛。灵岛已然覆灭，那地极之门或许因为张开化为息壤未曾完全打开，但是应该已经十分脆弱。其它三处，西华山危在旦夕，南海和姑射山不知情况。虞瑾不甚担心氓山，这世上能撼动师尊的人并不存在，而自己身上，虽有阴翥骨，却是骨在人在，骨亡人亡。

虞瑾心中愤怒，得快点将消息传给贺儇和素楝，那天庭必不能久留，那天牢也不能常在。

这样看来，那边界移尸，不过是他们想要打开西华山地极的掩护。但是，这人祸也不可不理。于是当下虞瑾有了主意，和柳影商议，先在西华山待三天，助他一臂之力，加固这守护地极的阵法，而后再返回梧州，解决这移尸之祸。

而梧州城，当人们沉浸在从水涝之中幸存的欢喜之中时，却又迎来了一场硬仗。长久以来，因为有瑰云的结界，和这移尸便也形成了默契，对这梧州城并不强攻。但是就在今日，这水患解决之后，梧州城四周围满了移尸，数量是之前的数十倍，黑压压的挤在结界之外，张牙舞爪，来势汹汹。瑰云本来气弱，结界不稳，有一些地方便被冲破，移尸一浪一浪涌来，刚刚平静下来梧州城瞬间又乱了。

虞梓接到消息时，正是半夜。难得的不下雨的晴天，难得的月夜，他和瑰云也迎来难得的宁静和月下之会。当属下来报时，瑰云并未感到意外，她早就感应出来了。虞梓放下手中的酒杯，拉着瑰云的手，十分惭愧。当初在归岛之上，他发誓要让瑰云远离封过之流，也决心此生给瑰云一处安宁之地，但是他没能做到。这几十年来，也是因为瑰云，他才得以在移尸之祸中苟且偷生。而此刻，面对殚精竭虑的妻子，他再无法忍受自己的凡人之躯，无法忍受自己的力量薄弱，他决定放手一搏。

瑰云也反手攥住虞梓的手。虞梓的这一生，除了坎坷的命运，便是对自己的一往情深。她并不遗憾虞梓是凡人之躯，反而正是因为他光阴甚少，却愿意将一生都交付于自己，才显得难能可贵。瑰云从来不觉得自己付出灵力保梧州城平安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这本就是她位列仙班应该做的事情。她庆幸自己能够为家人为百姓多争取些时日。这些年，她不是没想过上天庭求救于父母，但是想到那天规条律，她退缩了。她也猜到这移尸之祸，可能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若她上天庭求救，和虞梓就会再无此生。而此生，虽和虞梓颠沛流离，但是有他在，她便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