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别后归期是何年（3）

阿彩听说素楝晚上就要离开，自然是不忍。但是她并未挽留，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整个下午，阿彩就一直待在厨房没有出来，这清凉殿，终究又要只剩下她和炽姜了。

既然要走，华璎也不打算再回王府了。他这个一向来去自由，到哪里也不必跟伏夷交待。虽说有失礼仪，但是华璎向来不在乎这个。

当日晚上，在清凉殿，素问仙人未曾出来吃饭，素楝将饭菜送到房间，素问仙人也未曾起身。只在素楝踏出房门的时候，素问仙人小声说了一句，“保重，楝楝。”

素楝知道只是暂别，但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是空落落的。为了避免引起注意，大家吃过晚餐便各自歇息了。素楝和华璎定在半夜时分悄悄离开，大家在晚饭后便互相道别，午夜十分便不再相送。

天罡城的守卫们早就接到通知，要随时留意是否有老人出现，特别是出城的门在这几日也加强了守卫。而在清凉殿的附近，同样增加了守卫。是以素楝和华璎准备从天罡城出城之时，才发现平白多了许多巡逻的人。二人只好又绕回来，从他们的秘密通道行走。

然而他们从柿子树边的围墙跳下去，便发现巷子里有人等着他们。

一时二人难免有些心慌，但华璎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素楝的身份暂时还没人说破，大不了就是私定终身，闹大了明早他就去岑府提亲，但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素问仙人的存在。

可是来人却并没有恶意。

原来在这围墙之下等待他们的是尤秦。

尤秦这几日在王府着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自从听说了梧州之困，便一直想着去求见伏夷，但是伏夷这几天都称病不见客，一味的敷衍。尤秦一方面担心虞瑾的安危，但是更加担心的是虞瑾这个孩子死脑筋，不会变通。要是他没有按照伏夷的想法来解梧州之困，过早的和伏夷形成对立，那他这边就不太好办了。

尤秦不知道梧州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以他多年来在朝中为官的经验，他已经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而就在昨日，他收到了昭月的紧急传信，说是梧州城亟待救援，还说已经传信伏夷，但是迟迟未见援兵。

按道理说，一个虞瑾一个昭月，有什么魑魅魍魉是无法对付的？

伏夷本来想着来个先斩后奏，自己以公干为由先下去看看再说。但是到了南二门才发现，自己被禁止出城了。

事情处处透着诡异。

他感觉到伏夷将虞瑾派到人间，目的似乎没那么简单。可是自己知道的太晚，已经没办法转圜。

焦头烂额之际，他想到了华璎。虞瑾在王府之时，似乎和这妖界三殿下关系匪浅。于是他便去华璎住处找他，等了大半天也没等到影子，却意外的发现华璎的住处多了几个暗哨。他听到那几个人谈论，这妖界三公子法力如何，是否能将他乖乖困在这小院中。

伏夷赶紧溜了。还好，之前派人监视素楝的时候，知道他们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通往清凉殿。他并不确信会在这里遇到华璎，只是碰碰运气，但是没想到真的碰到了。

此刻，就是再傻，尤秦也知道，必须帮华璎逃出去。

“你们跟我来。”尤秦是只老狐狸，在这王府待的这阵子，他早就把这王府的地形摸得滚瓜烂熟，就是为了有一天若是逃命会比较有利。

华璎和素楝此时也感觉到王府的异常，似乎加强了防卫。于是便只好跟着尤秦，七拐八绕，时而地上，时而房梁，就这样绕了好几圈，在一处院墙上，三人轻轻落地，才总算出了王府。

华璎认得尤秦，心存感激，称一声前辈，便问到底怎么回事。尤秦便将这王府变化说给他听，华璎这才感觉到事态严重。

或许天帝和伏夷的计划又提前了。

尤秦对华璎甚是客气，但是对素楝却并没有好脸色。在他看来，这个女人始终是虞瑾的累赘。但是明显华璎将此女护在身后，他不便发作，只是祈祷，此女和虞瑾再无瓜葛。

尤秦将心中对于梧州之变的担忧说了出来。

华璎在他话里行间听出来了，他很担心虞瑾。但此时华璎已经没有时间去分辨尤秦这样的人到底为何对虞瑾念念不忘。

“阁下为何不亲自前去梧州？”华璎一向直来直去。

尤秦沉默了。经过这几天的波折，他也明白，为何当初伏夷不允许他跟着虞瑾去，如今又限制他的出行，或许伏夷早就知道自己和虞瑾的关系。

自己自己越发不能就这么离开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真的虞瑾回不来，横竖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他还得留着命在后面给尤家撑着。

小不忍则乱大谋。等到虞瑾的仙蚩之力彻底爆发，等到他解了梧州之困受万人爱戴之时，等到他功成名就……

尤秦这么想着，看着眼前的华璎和素楝，没再说什么。他突然脸色一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黑夜寂静，能听到他的膝盖骨在冰凉的地面上砰的一声响。

其实连尤秦自己也没想到，他跪的如此容易。

素楝和华璎皆是一惊。

“求三殿下救救虞神医。”尤秦一脸哀戚。

华璎此时更为纳闷，这老头子和虞瑾什么关系，竟为了虞瑾要跟自己下跪。虞瑾自己肯定是要救的，只是华璎看眼前之人甚是不顺眼，便也不讲究那些劳什子礼仪，没说让他起来的客气话。

尤秦一看华璎不按常理出牌，素楝也不出声，膝下冰凉，他就自己站起来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轻咳两声：“额，虞瑾现在有难，你们是他的朋友，不可见死不救。”

“多谢前辈今晚引路，只不过一码归一码。我们的朋友我们自然会救。”华璎说完，并不理尤秦，拉着素楝的手，二人不再说话，趁夜色正浓，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只留下尤秦一人在原地，心中暗暗道失策。他拍了拍自己的袍子，想着自己一把年纪对个愣头小子下跪……

“虞瑾啊虞瑾，可不要怪为父心狠，为父也是为你豁出老脸尽力了……”尤秦在心中默念。不过，尤秦觉得自己此番作为还是划算的，此一时彼一时，待尤家一统六界，那时候姓华的也得俯首称臣……若此路不通，想来华璎那小子也没什么好下场。

尤秦做着白日梦，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也消失在夜色中。

素楝和华璎在黑黝黝的夜中，越过莲池，很快到达天堑。虽说素楝自从在饕餮山吃了亏，也得知了自己并非凡体之后，便一直勤加修炼，但是法力精进并不大。因此天堑还得靠着华璎才能过。

华璎牵着素楝的手，温温凉凉，在这天堑的雾气中，则变得更加湿润。素楝走在华璎的身边，即使是天堑，脚下也像是平地一样稳固。她看着身旁高大的华璎，她的三哥哥。如今素楝也知道，这三哥哥并不是亲生的哥哥，但是在她心中，却堪比亲生的哥哥。如果说世上有那么一个人，无论对错，都无条件的站在自己那边，她知道那人一定是华璎。为什么不是虞瑾？素楝想过，虽然她很少怀疑虞瑾是爱她的，但是她也明白，在虞瑾心中，氓山的责任，天下的苍生，哪一个都很重要。

“你看我干什么？是不是突然觉得三哥哥我非常非常的英俊潇洒，有些舍不得了？”华璎早就发现素楝一直盯着自己看。

其实黑夜里，素楝哪里看得清面容。只有那月光般皎洁的肤色在夜色中微微闪现，最亮的是那双眼睛，专注深情。

“你说对了，我还在想，什么样的女子配得上我这么英俊的三哥哥呢！”或许是因为离开这天庭，阿婆也转危为安，马上又可以见到虞瑾，素楝的心情和刚到这天庭不一样，颇有些雀跃，便无心的和华璎开启了玩笑。

可是，这无心的玩笑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扎在了华璎的心口。可是，他并不觉得痛，或许是真的很痛，但是他痛并快乐着。他早已习惯并享受着这蜜糖般的毒药——这世上除了素楝的笑容，他再无奢望。

如果再贪心一些，那最大的奢望不过就是现在这样，素楝笑着叫他“三哥哥”，他以哥哥的名义牵着她的手，两人并立而行。于是他也笑着回答，“当然得世上最美丽最聪明最善良最温柔的女孩了，像你这样没本事爱逞能又爱哭还任性的，我肯定不要。”

华璎说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一阵冷风吹来，看着那茫茫黑幕，重获自由的新鲜感逝去，素楝失去了玩闹的心情。“三哥哥，你说，贺儇王殿下会好好的送阿婆到姑射山吗？我有些担心。”

华璎攥紧了素楝的手，“会的。”

“等我们赶到虞大哥那里，还来得及吗？”素楝又问。

“有我在，来得及。”华璎低头看素楝，刚刚还开心的素楝，此刻又陷入了担忧。他想了想，问素楝道，“是不是觉得这里很黑？”

素楝抬头看他，只看见那双笑眼很是好看，亮晶晶的。像是被那双眼睛蛊惑了一般，素楝点点头。

“这会儿没人，三哥哥给你变个戏法吧。”华璎看着这茫茫黑雾，夜里的天堑是最安全的，没有人打扰。

他凝神静气，一只手拉着素楝，一只手伸出来在胸口，不过一会儿，便凝成一朵淡粉色的透明晶亮的的莲花。那朵花儿在华璎手中逐渐变大，华璎便抖落了那朵花儿，花儿一下子变成了两朵，刚刚好落在素楝的脚下，一左一右。

华璎慢慢放开素楝的手，素楝趔趄了两下，终于站稳在了莲花之上。华璎走在旁边看顾，素楝小心翼翼的踩着脚下的莲花，一步一步向前，不时转过头看向华璎。不过稍一分心，那脚下便不稳了。华璎用手指做出一个“嘘”声的动作示意她专心向前，渐渐得素楝终于站稳了。

她一落步，脚下便生出这样一朵莲花；她一抬脚，那莲花便散落在这深不见底的天堑之中。而华璎只是守在在她身边，脚步随着她而起落，笑着看着她开心的像个孩子。

忽然从深渊底下吹来一阵旋风，那花儿不稳，素楝跌倒，直坠深渊。华璎毫不犹豫的冲了下去，将素楝揽在怀中，飞身而上。耳边是风声，这深渊的空气湿润黏腻，素楝有些不舒服。她看着近在迟尺华璎的侧脸，问道，“你故意的吧。”

华璎笑而不答。

就当他是故意的吧。只是这天堑之阴气确实深重，似乎比来的时候更厉害了。华璎知道不能在此过多停留，便加快速度，很快飞过了天堑，又过了呦呦谷，再到春雁山，终于到了南天门。这里的侍卫似乎都闲得很，并不想天罡城内那样忙碌紧张。华璎只出示了他的来时受邀的帖子，加上他没少陪伏夷出门转悠，有几个侍卫也是认得的，素楝则被当做服侍的仙娥，二人很快放行了。

出得天庭，再回头看，那人人艳羡向往的瑰丽宏伟之所，不过是禁锢自由灵魂的牢笼。

“走吧，”华璎拍了拍素楝，“还舍不得你的炽姜弟弟呢！”他没来由的便想开这个玩笑。素楝劝炽姜的时候，华璎远远的看着。他有些羡慕炽姜，素楝不曾对他这样温柔亲近过，没有替他掸过尘土，更没有答应过他的要求，也没有保证过一定会回来看他，无论身在何处。

“你真是……”素楝使劲儿拍了华璎一下，“连小弟弟的醋你都要吃。”不过她说完这话就后悔了，自己说错话了。

“你也知道我在吃醋啊。”可是华璎哪里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反正说不过也打不过，那就溜吧。

“快点，早点去梧州收了工，我们好去孤姑射山，阿婆还等着我呢。”素楝笑着，一溜烟儿就没了人影。华璎追了上去，只是那句“阿婆”让他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下。